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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青庙黄庙佛教戏曲与赛戏

古印度与西域的佛教乐舞与戏曲一般集中在五年一届的“无遮大会”得以展示。据《大唐西域记》卷五记载:公元7世纪,印度戒日王曾邀请唐玄奘参加在曲女城举行的“无遮大会”,并说此地“五岁一设无遮大会,倾竭府库惠施群有”。大会进行了75天,佛俗僧众在一起尽兴举办各种文艺活动。“无遮大会”,音译“般阁于瑟”、“般遮跋利沙”等,意谓贤圣道俗上下贵贱无遮,平等行财施和法施的法会。《佛祖统记》卷三七中生动地记载了此类佛事活动:

中大通元年(529年),帝于重云殿为百姓设救苦斋,以身为祷。复幸同泰寺,设四部(即比丘等四众)无遮大会,披法衣行清净大会,素床瓦器乘小车,亲升法座为众开涅槃经题,群臣以钱一亿万奉赎,皇帝设道俗大斋五万人。

国内史学专家一般认为,自印度与西域输入我国中原的“无遮大会”,始自南朝梁武帝萧衍(502~549年在位),是因为梁武帝生前笃信佛教,大兴寺庙,热衷于“无遮大会”、“盂兰盆会”与“梁皇宝忏”等佛教典仪,曾为佛教乐舞戏曲提供各种形式范例与演出场合,且有敕命所编《经律异相》等佛典类书存世所致。然而以实际佛教礼仪活动输入我国年代与规模上来裁断,笔者认为中国古代的“无遮大会”始作俑者应该是北朝北魏孝文帝拓跋宏(471~499年在位),他于太和十七年(493年)从平城(今山西大同)迁都洛阳之前,即在五台山设立与举办过规模盛隆的“无遮大会”,其时间至少早于梁武帝近30年,此法会形式流传至今已成为一年一度的农历六月佛事庙会。《清凉山志》卷四记载为应承“无遮大会”佛事活动,致使“后魏孝文帝再建大孚灵鹫寺,环匝鹫峰,置十二院。岁时香火,遣官修敬”。

据《佛教圣地五台山》一书记载,五台山的“六月道场”确为古代佛界“无遮大会”之滥觞。在长达一个月的法事庆典活动之“庙会期间,各寺庙门大开,点灯、烧香,僧人身披袈裟,撞钟击鱼,诵经拜佛。少数高僧,则设堂讲经,弘扬教义。四方佛家信士,云集台怀镇,或礼佛,或还愿,或布施钱财,或参加法会……这是喇嘛一年中规模最大的佛事活动。……五台山随着喇嘛教的繁盛,而举行这种活动以表达僧众对佛祖的高度信赖和对邪恶的深恶痛绝”①。

从敦煌唐五代壁画中亦能进一步考察到相类似的古代佛教寺院的酬神娱佛法会与民俗文化活动形式,如莫高窟61窟《五台山图》下侧屏风画之15扇中绘制:1.击鼓报喜,九龙灌顶;2.阿私陀仙占相;3.七日丧母;4.姨母养育;5.八岁就学;6、7.向师忍无学艺;8.游观农务;9.树下思维,造三时殿;10、11、12.捔技议婚;13.太子结婚;14.后宫娱乐;15.出游四方,决意出家。其中如“击鼓报喜”、“捔技议婚”、“后宫娱乐”等佛传故事画幅真实记载了悉达王子的世俗文化娱乐与佛界乐舞杂戏之演艺场面。

另外,61窟与《五台山图》相连的西壁《法华经变》壁画绘制着一幅典型的古代佛教乐舞戏曲“舞台演出图”,此图可从《中国戏曲志·甘肃卷》获悉其形式与内容:

此窟南壁西起第四幅为一大型《法华经变》,经变下部中央画有鸠摩罗什翻译的《妙法莲花经卷第二·譬喻品》中的火宅喻图:一方形院落,前垣中间开门,左右开窗。围墙内外大火燃烧,院中有野兽妖魔。后垣中间靠前有一殿堂,殿堂也开有两窗。殿堂前建一舞台,舞台台基明显高出地面,用五层砖或石料砌台,台前中部修一台阶用以上下。台上筑阁,隐约可见有一根横梁和四根立柱,正面敞开,左右似无山墙,顶部为单檐歇山式。舞台上有三人正在表演:中间为一舞蹈者;左边一人手执拍板;右边一人双手执铙钹伴奏。莫高窟61窟的这幅“舞台”图属三面观舞台。舞台建于庭院中间,与金代舞台建筑格式相同。②

山西被誉称为古建筑与古戏台等地面文物大省,其境内至今仍保存着许多金元时期的“舞台建筑”,尤为珍贵的是佛教寺院亦存有可供演出的一些戏曲舞台。

典型者如洪洞县广胜寺的水神庙戏台,交城县天宁寺佛院戏台,大同市云冈观音庙戏台、太谷县无边寺、净信寺佛教戏台,高平市定林寺佛教舞台戏楼等,另外还有五台县台怀镇万佛阁戏台。

五台山中台塔院寺东南隅的万佛阁文殊殿之侧,现今保存着一座佛教乐舞戏台,关于戏台建筑情况可参见《佛教圣地五台山》一书所述:“万佛阁,位于塔院寺的南端,东侧是塔院寺的属庙,该阁现有殿九间,房六间,古戏台一座,佛塔二座,石碑三通。”其中有一通为明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所立“临济三十七代孙王峰和尚法嗣西竺上人传衣碑”,毋庸置疑可证实其庙宇与戏台的佛教文化属性。

笔者在五台山实地考察时,于万佛阁读到这样一段文字简介:“万佛阁阁内主供五龙王,尊称金脸五爷,相传是文殊菩萨化身……南面有卷棚式戏台一座,是古建筑。”关于“五爷”的称谓及其与佛戏之间的关系,浏览有关资料后方知其要义:“文殊菩萨为了广济众生,化成了五龙王,接着就在万佛阁修了五龙王殿。神灵显赫,很喜欢看戏,所以就在五龙王殿的对面修了这座戏台,专门为五爷演戏。解放前,在六月会期间,这里有三个地方唱戏,但必须将名角、好戏安排在万佛阁。其他两个地方不唱可以,万佛阁不唱不行。每次庙会为期一月,就唱一个月的戏。”①故此五台山万佛阁的“金脸五爷”又称为“广济龙王”,所享用的乐舞戏曲也自然与佛教文化有染。

五台山佛教寺庙在历史上,因汉传佛教与藏传佛教不同流派,而分别被称之为青庙与黄庙,也正因此原因,此地有青庙与黄庙佛教乐舞戏剧之分。

早在唐宋时期,五台山僧侣在佛教乐舞杂戏的基础上合成发展而成的《苏莫遮》,就是典型的佛教歌舞戏或戏曲形式。我们至今仍能在任半塘编著的《敦煌歌辞总编》中赏读到“大唐五台曲子六首,寄在《苏莫遮》”之辞文,它们分别编号为P.3360、S.0467、S.2080、S.2985、S.4012,王昆吾在《五台山与唐代佛教音乐》一文中专门对五台山《苏莫遮》的戏剧文化性质进行了如下剖析:

《五台山赞》演唱于道场,而《大唐五台曲子寄在苏莫遮》则演唱于无遮大会。这组《苏莫遮》辞共六段,有总述,有分演,配合一支规模宏伟的大曲曲调。日本学者那波利贞写过《苏莫遮考》,陈中凡先生研究过五台山《苏莫遮》辞同戏剧的关系。①

王昆吾在文中所提到的陈中凡的文章,据查名为《从隋唐大曲试探当时歌舞戏的形式》,他确认五台山佛寺所流行过的《苏莫遮》实为“唐歌舞戏辞”,并指出“隋唐歌舞戏的形成,就是由于艺人取民间歌词,用大曲的程式来演奏,逐渐形成的”。他还详尽复述了反映东、南、西、北、中五台大曲所设人物与剧情,文后则做了一番综述:“统观全曲,用大曲的组织:首叠为散序,总述五台景色和神僧远来巡礼的原因。以下五叠为排遍,分别写出神僧身登五台圣境,使人从他的行动、曲词和其精神状态中,充分认识到这位虔诚佛教徒的性格特征……在他为要达到‘见真菩萨’目的的历程中,又布置了风雨冰雹、千年冰窟和狮子踪迹等种种障碍,使他进行精神紧张的斗争,造成戏剧性的矛盾和冲突,最后都从他虔诚的信仰中,得到解决。……在隋唐佛教流行全国的时代,剧中创造的典型性格自有它的时代精神;其艺术表现方法,也是相当成功的——这就是用大曲演奏的歌舞戏之一例。”②

任半塘在《唐戏弄》“苏莫遮”一章阐述了此佛戏与西域胡戏之间的因缘关系:“苏莫遮,以曲调名为歌舞戏名也。乃纯粹胡乐、胡戏,始于北朝。其曲调演变,与技艺配合情形,均甚复杂,非他戏所有。而所演故事,则比较模糊,乃歌舞进为歌舞戏之初期变态。且属于胡戏,故始为留唐之胡人所演,后始蕃汉杂作。”经他考证“苏莫遮”,还有“泼胡王乞寒”、“泼寒胡戏”、“乞寒戏”之称谓,并引证“徐筱汀《释末与净》曰:‘此戏系因用水泼于胡人身上以乞寒而得名。’但《旧唐书·张说传》则有‘自则天末年季冬,为泼寒胡戏’字样,已将‘乞寒戏’易名为‘泼寒胡’,而成为含有指示剧情作用之汉化名词了。徐氏似有认此戏为戏剧之意,故曰‘剧情’云云。解‘泼’为‘泼水’,犹可能;若认‘泼寒胡戏’一辞独为汉化名词,而独能指示剧情则不确。因‘乞寒’二字,等是汉语;其指示剧情也,且较曰‘泼寒’尤深切”③。

据《佛教圣地五台山》一书介绍,五台山佛教寺院于每年夏历五月还要举行祈神灭灾的“报赛之会”,搬演存有佛教文化成分的“赛戏”,并对此解释,“‘赛’是古时一种祭神仪式,又是一种古老的剧种……每年夏历五月十七日有报赛之会。赛会时演剧,称赛戏。习俗又将所演的这种戏剧叫做赛。赛戏在固定的赛日、固定的赛台演出固定的剧目……赛戏的内容,有人事祈愿的,有祭神祈鬼的,还有历史剧”①。祭神之列自然也包括佛教神灵方面剧目,如任光伟在“赛戏、铙鼓杂戏初探”一文中介绍,包括五台山古典戏曲在内的雁北“赛戏”(又称“赛赛”或“社赛杂剧”)之剧目中就有佛戏《大头和尚斗柳翠》;另记载当戏曲班社演完赛戏后,“当晚和尚举行打醮仪式,用取来的圣水点四方,并唱佛曲作场”②。

寒声等人调查晋北、上党、晋南地区办赛事活动过程中,惊喜地发现许多已失传的赛戏剧目竟然珍藏在潞城县崇道乡南舍村问世的《迎神赛社礼节传簿四十曲宫调》之中,而且尤为珍贵的是其中存有《炽盛光佛降九曜》、《鬼子母揭钵》、《目连救母》、《文殊菩萨降狮子》、《青提刘氏游地狱》、《悉达太子游四门》等佛教剧目③。另外在上党《赛乐食杂集》中还存有《讲五台山》与《贫女乞斋传》等佛戏赞词。这无疑为五台山佛教戏曲文化的构成又提供了一些重要佐证。

据《中国戏曲曲艺词典》“赛戏”条介绍,此种古老的“戏曲剧种”在历史上“专为敬神演出,有时还同时举行宗教仪式。历史演变不详,大都采用面具,偶尔亦用脸谱。唱腔富于朗诵色彩。伴奏乐器有大锣、大鼓、大号、大钹、唢呐等,无弦乐器。剧目有《佛隐寺》、《告御状》等。现已绝迹于舞台”④。其条目虽然不长,但可从中透露出两点颇有价值的信息:一是此剧种非常古老与原始,所用乐器仅为管乐与打击乐,“无弦乐器”。且“大都采用面具”或“脸谱”来表现;二是此剧种“专为敬神演出”,并伴以“宗教仪式”,其主要剧目有《佛隐寺》,然已“绝迹于舞台”,成为历史陈迹。从中可辨析“赛戏”,此剧种所崇奉的古老原始宗教中存有很大比重的佛教文化成分。

五台山一年一度的“六月大会”全面继承了古代印度“无遮大会”之传统,此活动在黄庙佛事法会中同样占有格外重要的位置。“六月十四至十六日,是喇嘛教的‘奉旨道场’,举行‘跳布扎’活动。十四日,喇嘛僧头戴各种脸谱面具,身着各样装扮服饰,念起护法经,跳起金刚舞,在菩萨顶‘镇魔’。十五日,在罗睺寺‘跳神’,然后走出寺院,绕行街道。十六日即行‘斩鬼’,扮演者在僧众琅琅诵经声和螺号阵阵高鸣中,以跳跃的步法和相应的身姿仪表,将面塑鬼王一一肢解,埋入土中。这是喇嘛一年中规模最大的佛事活动。”⑤同样也是藏传佛教戏曲在五台山汉地的生动再现。自此种融佛教乐舞、诗文、杂技、幻术、曲艺、美术等为一体的藏族、蒙古族古典民族戏曲形式输入山西五台山佛教寺院后,更加显示出强烈的“驱鬼镇邪”的宗教威势,以及浓郁的地方特色与艺术魅力,为五台山佛教乐舞戏曲、也同样为丝绸之路戏剧增添了一笔珍贵的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