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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医院

杨桂平

1945年,山丹七月的一天。雨过天晴,阳光照耀着河西走廊中部的这个小镇。雨水刚刚洗净了山岚,龙首山下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有了星星点点的绿意,带给人少有的生机和希望。空旷的大地让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显得更加幽蓝高远。

一位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的中年外国人,凝望着远处龙首山久久不语。土屋子里有两大两小四个孩子,他们看着面色凝重的养父,不敢大声说话,用眼神小心地交流着。

他就是山丹培黎学校的创始人——路易·艾黎。

艾黎刚刚丧失了最亲密的挚友和助手——何克,他的心情无比沉痛。况且,学校又面临着种种困难,这一切让他十分焦虑。好在刚刚收到了远在千万里的母亲寄来的生日蛋糕和养老金,这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鼓励和宽慰。对于母亲和挚友何克对他在中国发展工合事业无私的支持,他从心底感激。

他努力从失去挚友和助手的悲痛中挣脱出来。拍拍最小的养子老四的小脑袋,严肃的面容有了一点笑意。母亲的支持更是一种无比的鼓励。他想:如果这里有座医院,何克就不会因破伤风轻易离去。无论有多大的困难,也要建一座医院。他是一个实干家。以前,他为了学生健康成长,和校长何克常带学生去登焉支山、龙首山,徒步去长城和四坝滩,增强学生的体魄。他们还在学校设立了卫生组,他和何克亲自给学生熬中药,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但只有三十岁的年轻的何克却因为缺医少药而永远离开了他,让他痛心不已。

虽然学校有一所简单的校办医院,主要医生马奎斯,是一位葡萄牙化验师,但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医务包扎,治疗轻微感冒,咳嗽等一些小病。

由于药品缺乏,而且主要还是中药。所以平时一般的感冒就是煮点冻梨加生姜和蜂蜜治疗,甚至土药方也要用,比如用土膏药来治疗扭伤。后来,从双石铺运来一些药品,治疗条件才有了改善。但有些药品几乎没有,何克之死就是没有盘尼西林。

当地的老百姓生活也很艰苦,得了病,没钱没药,土方不行只好扛着,遭受病菌的折磨,痛苦地生活着。何克的离去,再加上看到当地农民和老百姓的痛苦,让艾黎有了克服一切困难办一座医院的决心。

一九四七年十月一日,是一个喜庆的日子,经过艰辛努力,艾黎终于建起了培黎校办医院。

医院的建立,不仅保障了全校师生的身体健康,也给当地的百姓带来了福音。门诊每天就诊人数多达七十多人,除本校师生和山丹老百姓外,就连武威、张掖附近的老百姓也来看病就医。这个“医院”的医疗条件和水平,在当时的河西是独一无二的,像是沙漠中一个绿洲。学校得到新西兰海外救济总署的帮助,派来了出色的外科医生斯宾塞和他的夫人芭芭拉·斯宾塞夫人。他们夫妇带着足够一个手术室用的全套医疗手术器械,来到了山丹。芭芭拉给医院起名“沙漠医院”。

沙漠医院”能够在河西走廊戈壁滩上名扬塞外,离不了斯宾赛夫妇的无私奉献。

斯宾赛当时是新西兰北岛毛格雷医院的年轻外科医生。他是学校的优秀生。芭芭拉是具有丰富护理经验的护士。

在医院筹建中,斯宾塞带着学生们一起搬砖瓦,运木材,很快盖起一间采光好的手术室和一间x光室。手术室安装了陶瓷管道,用汽油发电机发电供手术室使用。手术室有腹腔镜、直肠镜等。透视室有一台五十毫安的x光机。还有一台一千五百倍的生物显微镜,还有牙科的脚踏牙钻等。他们甚至还建立了化验室,药房,综合诊断室,外科换药室,设置了二十张病床。宋庆龄从儿童福利会给医院调拨了一批磺胺等特效药,有青霉素,链霉素、六〇六、血浆、抢救药品等等。一些药品是第二次大战的剩余物资。

斯宾塞医疗技术很高明,他成功地进行了许多难度大的手术。他不仅做妇科、外科手术,还做胆道、胆囊、胃肠、脾脏等手术。他带的学生第三年已经可以独立开处方、做盲肠、剖腹产等手术了。他根据学生的水平和需要,亲自编写讲义,尽力做到浅显易懂来开展教学活动。为了让学生直观掌握理解人体骨骼筋络系统,他还带领同学们在坟园中找出多年无主的老坟,挖出人体骨骼,经过消毒,再把零散的骨头一个一个连接起来作为标本使用。

不仅山丹人知道医院的洋大夫医术高明,外地人也慕名而来。内蒙阿拉善右旗一位王爷的儿子患了眼病,快要失明了,他找到医院来治疗。在没有做眼科手术精密仪器的情况下,斯宾塞用精湛的医术治愈了他的眼病。手术时没有缝合线,只好用芭芭拉的头发当缝线,手术很顺利很成功。学生们也在这个实例中学到了难得的医疗技术。后来,王爷为了表示感谢之意,特意赶着七只羊前来感谢培校师生,并说这是“胜造七级浮屠”。

大西北快要解放时,运输组的民乐同学张玉英开车送一个军官去武威,被一辆国民党军车撞伤,伤势严重。回校抢救时,人已奄奄一息。面临死亡的紧急关头,斯宾塞夫妇和医院的同学日夜展开抢救。当时需要输血,斯宾塞夫妇商量了一下,芭芭拉挽起袖子说:“血型——验——来不及了。O型——抽吧,快!time时间就是生命!”芭芭拉的400cc血液输入了这个中国青年的血管,一个年青的生命被抢救了。看着这一情景,现场一片寂静,但同学们眼里全是对芭芭拉的敬佩之情。斯宾塞还亲自给张玉英做了一个牵引架式的小夹板,自剪自缝,给张玉英作了一件特制的裤子,腿可以自由地放在牵引架上。他一边做,一边对学生说:“一个外科医生应当是一个能工巧匠,心细手巧。”斯宾赛夫妇秉承艾黎校长的办学宗旨,不仅培养出一批合格的医务人员,还为学校探索培养医务人员创造了经验。当时,从全校各组挑选了一批培训对象。三年内,把他们培养成为了一批技术过硬的医务人员。解放后,这些人员在工矿企业及其他单位的医院中成为骨干力量,有的还担任着医院单位的领导职务。像刘保忠、杨德春等同学成为思想作风,业务素质高的好医生。学校对当时家境贫困的一切求医者敞开大门,组成无偿服务的医疗小分队在山丹走村串巷,使许多病患者重获生命。

芭芭拉回国后,曾写过一本书,书名叫《沙漠中的医院》,生动记述了培黎学校的活动和医院的创办过程。这本书是芭芭拉留给学校最珍贵的礼物。

让我们永远记住历史,缅怀这些为世界和平事业、山丹人民解放事业和幸福无私奉献一生智慧和情感的爱的使者吧。

何克的故事

唐华

在山丹县城南湖公园旁,一座绿树掩映的陵园里长眠着两位国际友人:一位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新西兰国际友人路易·艾黎;另一位是英国青年乔治·艾温·何克。

乔治·艾温·何克1915年出生在英国,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1937年,18岁的他,在牛津大学毕业后,随姑母游历美国、日本后来到中国。当时正值抗战时期,他亲眼目睹了日寇屠杀中国人民的暴行,在侵略者的屠刀下,城市沦陷,村庄被毁,人民流离失所,尸骨饿殍遍野。满目凄惨的景象,让年轻的何克悲愤交织。他决心留在中国,尽自己微薄之力,帮助这些苦难中的人民。他撰写了大量文章,深刻揭露日本侵略者的滔天罪行。

1942年,他接受了“工合之父”路易·艾黎的邀请,出任陕西双石铺培黎学校校长,从此,他全力投入了培黎教育工作,将学校的各项工作做得有声有色。1944年,由于局势的变化,培黎学校在陕西双石铺办不下去了,经艾黎的考察,决定把学校迁到甘肃山丹。

1944年隆冬,何克率领运输队和30名学生,顶风雪,迎严寒,途经天水、秦安、兰州,翻越4800多米的高山,长途跋涉1100多公里,历尽千辛万苦,于1945年3月的一天辗转来到山丹。

来到山丹时,已是傍晚十分。先到的艾黎已经察看了一些废弃的庙宇、寺院,决定把校址选在城皇庙旁的发塔寺内。艾黎和何克走进寺院,只见大殿的匾额横斜,字迹斑驳,几尊神像,残缺不全,尘灰满屋,破败萧条。

见到此情此景,艾黎笑了笑说:“为了节省经费,只能这样了。”何克笑着说:“这已经很好了,我们不会在野外露营了。我们将在这里建一个全新的家……”

此时,天渐渐暗了下来。北风卷着漫天的黄沙扑面而来,一时间天地间混沌一片……

艾黎和何克连忙和同学们一块打扫卫生,卸下车上的货物……

第二天,天微微亮,河西走廊遒劲的寒风带着冬天特有的问候扑面袭来,冷彻骨髓。培黎学校的师生门已经在寒风中开始修补这座破庙,把法塔寺改建成一所学校,一个属于培黎人自己的家。何克成为山丹培校的第一任校长。

学校开始建设了,没有经费来源。只能依靠自己筹措,从宝鸡带来的所有家当只不过是两辆马车,还有两辆卡车,两台机床和一些机械工具,有一台二百个锭子的纺织机及起重机、水轮机等其它一些零星设备。办学的基础是微薄的,但是何克并不失望,带着全校师生艰苦奋斗,努力创业。不久之后,毛纺厂、印染厂、化工厂等相继建立,学校开始初步走上了正规。

艾黎和何克找到了一块石碑,镌刻了“创造分析”四个大字作校训,立在校门口,让所有的师生门天天看见它,思考它的意义。又买来了一座木牌坊,把它竖立起来,作为学校的大门。在牌坊的右边挂起一个大木牌:“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山丹培黎工艺学校”。顿时,这个偏远贫穷落后的小县城,出现了非凡的生气。

洋人在山丹办了洋学堂。消息很快传开,老百姓三三两两跑来看新鲜。小孩子们更是围在校门口,象看戏一样,等待洋人出来。

学校终于走上正规了,何克满怀信心的投入学校教育和建设,却不料命运之神悄然而至,无情地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

1945年,何克和同学们在一次打篮球时,不小心脚趾被碎玻璃片扎破。但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一个小小的伤口,却成为何克致命的恶魔。当时,艾黎看他身体有点虚弱,劝他回英国休息一段时间,但何克却拒绝了,他说:“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有一天要重返英国”。之前,他用中文写了一首歌,在学生中传唱着:“我们在山丹获得新生,我们要坚持在这里,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这首充满激情的歌曲竟成为何克与学生们诀别的永远的乐章。

因当时缺医少药,致使病情不断恶化,最终被感染为破伤风。当时学校没有治疗破伤风的药,艾黎一边给兰州、武威打电报请医求药,一边亲自照顾何克。还有两位同学范文海和樊强国一起日夜值班照料。但一切努力终因无药而无效。1945年7月22日,乔治·艾温·何克年轻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何克在弥留之际,他在纸上吃力的写下了遗嘱:“将我的一切变卖后交给学校,包括英国的财产。”然后,“啊!”了一声,便停止了呼吸。艾黎赶紧给他做人工呼吸,但已没用了。艾黎发疯一样向何克屁股拍了几下,带着痛苦的表情默默离开了小屋。年仅三十岁的何克就这样离开了艾黎和他的学生们,离开了他所钟爱的工合事业。

全校师生,无不为失去了一位亲爱的战友和师长,痛苦不已。第二天,全校降半旗,停课三天,全体师生悲痛万分地安葬了何克。长长的人流从学校向山丹南门外的山丹河畔缓缓的移动,集中在花岗石砌成的刻有“何克之墓”的墓碑四周。许多当地老百姓也主动前来一起送别这位异国的好兄弟。在何克的墓碑上,镌刻着艾黎亲自为何克选录的一位英国诗人的诗句:

“彩色绚丽的生命啊!光辉而又温暖,

为了它,人们一直奋发向前。

他已逝去,从此不再奋战,

在战斗中逝者的生命,却更加光辉灿烂!”

这诗概括了何克高尚的品质,寄托着艾黎对亲密战友的赞扬,凝聚了培黎人和山丹人民对逝者的无限哀思。此后,艾黎把7月22日这一天定为培校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