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总的教诲

张明儒

1949年金秋10月，全党全军全国人民沉浸在伟大胜利的欢乐之中。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欺压中国百余年的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东北、华北解放了，华东、中南、西南的蒋介石军队的残余势力正在被解放大军追歼中，在大西北，映甘宁青四省已解放，红旗正在猛烈地漫卷西风。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军委副主席、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司令、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一书记、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席、西北军区司令员、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将军统帅的大军，云集河西走廊。祁连山下，玉门关前，红旗招展，凯歌嚓亮。为早日解放翘首以待的新疆各族人民，彭总亲临酒泉，筹划进军新疆的事宜。广大指战员，日夜厉兵秣马，荷戈待发，决心“不怕一切牺牲，不怕一切困难，奋勇前进，把五星红旗插上帕米尔高原”。

受中国共产党的伟大感召，在人民解放军直叩玉门关，其势锐不可档的情势下，新疆的国民党军政当局顺应历史潮流、人民的期望，在国民党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新疆省政府主席包尔汉的带领下，分别于9月25日和9月26日发出通电，宣布起义。对于这样的义举，新疆各族人民和广大官兵是真诚拥护的，但是，也有少数反动分子进行破坏、叛乱，新疆的社会情况很不稳定。在此情况下，陶峙岳将军于1949年的10月5日前来古城酒泉晋见彭总，汇报和请示有关军政事宜。当天晚上举行了隆重的欢迎大会，大会在肃州师范学校礼堂召开。这个礼堂是一个砖木结构的建筑，青砖覆盖，木梁交错，里面排列木条长凳，前面几排有靠背，是当时酒泉最好的礼堂。。与会者一千多人。彭总和甘泗淇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陪着陶峙岳走上主席台。彭老总还是习惯地穿着士兵的衣服，扎着腰带，打着绑腿，帽子提在手上，脸刮得很干净，头剃得光光的，威武，严肃。我感到唯一的变化是多年来穿的粗布衣服，换成了洋布服装。甘泗淇也穿着士兵衣服，笑容满面。陶峙岳将军那时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穿一身毛布中山服，显得稍胖。主持人宣布开会后，会场上掌声雷动，“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毛主席万岁！朱总司令万岁！ ”长时间欢呼后，请彭总讲话的欢呼声开始有节奏地持续起来。人们在伟大胜利的时刻，表达喜悦的方式是奇特的。这样的时刻，我有幸遇到过两次，一次是1945年日本投降：一次是1949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人们有的在笑，有的在跳，有的互相拥拖，年轻人有的三两人抱在一起打滚，有的在一起喝酒，无酒的就以水代酒，真是如颠似狂。十月二、三日都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召开庆祝大会，大家喊口号都是跳起来喊，嗓子喊痛了也不顾。彭总1949年大概有几个月不在西北，作为一个伟大的统帅，对我们来说，看到彭总就是胜利，就是喜悦，就是力量。大家在伟大胜利的时刻一见到彭总，高兴得无法自抑，一再要彭总讲话。彭总微笑着不断招手示意，叫大家坐下，但是我们处在欢庆胜利的狂热之中，不理解彭总的意思。彭总越是招手，我们掌声更大，欢呼声更高，反复波次才慢慢静下来。会议首先由甘泗淇副政委致欢迎词，在这样的场合，他是头一次拿着稿子讲话，讲了全国的伟大胜利，讲了新疆和平起义的重大意义，讲了对陶峙岳将军的欢迎、评价。接着是陶峙岳即席致词，这是我头一次听到国民党高级将领讲话。他说：“尊敬的彭副总司令、尊敬的甘泗淇副政委，兄弟这次来酒泉，有三项使命，第一代表新疆的五百万人民、十万官兵，欢迎彭副总司令，欢迎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早日进疆；第二是向彭副总司令面呈新疆当前局势；第三向彭副总司令请示新疆今后的工作。兄弟我万分感谢，万分惭愧！”他们讲完话以后，二军文工团演出《杨勇立功》、《千里赶队》等节目。晚会演出充分反映了党中央、毛主席、朱总司令和彭总在广大指战员心目中的伟大的号召力；生动地再现了人民子弟兵一个战士一团火，官兵上下一条心，勇于进取，勇于牺牲的英雄气概。整个晚会，演员在台上演得很带劲，我们在台下看得很痛快！演出绪束后，彭总和甘泗淇副政委陪陶峙岳步出会场，我们心中便着急起来，以为这次是听不上彭总的讲话了，于是，全场起立，要求彭总讲话的呼喊声，掌声，激烈地震响起来。不一会，大家看到彭总又回到会场，我们更加兴奋地欢呼起来，欢迎他绐大家讲话。只见彭总脸稍沉，严肃而沉稳地向大家挥手，会场顿时静了下来。接着彭总大声说： “你们今夭要我讲话，我今天能讲话吗？我还是个政治局委员，硬叫我讲话，我能讲什么？是讲给陶峙岳听？还是讲给你们听？要听招呼啊，不能乱喊叫！宣传部长在哪里？鲁直（一野宣传部长），你今晚搞什么名堂？演的几个节目《杨勇立功》、《千里赶队》，都是打国民党的内容。国民党官兵歪戴帽子，灰白的脸谱，向解放军跪下缴枪，要求饶命，就这样欢迎陶岳峙？”稍倾，彭总又语气缓和地说：“当然，这些节目内容是好的，我们部队有千千万万个杨勇，掉队的仍然坚持战斗，我们的战士多可爱，立场坚定，要不然我们怎么能进北京，怎么能取得全国的胜利？但这样的节目在今天晚上欢迎起义将领的场合演出就不合适。今后对起义部队主要是进行人民军队性质、宗旨和阶级、形势、纪律教育，对起义部队要多演《白毛女》、《血泪仇》、《穷人恨》、《兄妹开荒》等戏。看一场这样的戏比指导员上几堂政治课作用都大。战士们多数都是杨白劳一样穷人的子弟，一看到黄世仁、王保长这样的坏人，就痛恨得要命，就知道了什么是共产党，什么是国民党。在老部队要多演 《北京四十天》、《鱼腹山》等戏。看了二军评剧团演出的这几个戏，很受教育。李闯王是农民起义领袖，打了好多年，好不容易推翻了明王朝，进了北京。可是不讲政策，纪律太坏，只坐了四十天天下，就被赶出北京。李自成手下有个大将叫刘宗敏，很能打仗，可是脑子里没有政治，不讲政策，带头犯纪律，把吴三桂的小老婆陈园园霸占了，致使在山海关拥兵观望的吴三桂进攻北京。打天下时，刘宗敏的战功可大啦！可是，他起的坏作用也很大啊！在今年春天召开的七届二中全会上，毛主席在讲话中强调指出，要防止骄傲自满，要防止糖衣炮弹，我们一定要高度注意啊！”稍停，彭总又说:“同志们，你们要懂得现在的形势变了，任务也变了。我们掌握了国家大权，同志们要到全国各地去掌权，有的做省委书记、省长，有的做县委书记、县长，有的当区委书记、区长，大家要掌权了，当家做主人不容易!脑子就要复杂一点,既要发扬死打硬拚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同时又要把过去用在刺刀尖上的劲用在笔尖上，要好好学习马列主义毛主席著作,学习党的文件，学习全国政协第一次会议通过的《共同纲领》。要按照中央的精神说话，在什么场合讲什么话，就是说讲话要有的放矢嘛!你们都要好好想一想。比如对新疆人民讲话，你们就要讲人民军队的性质，是各族人民的子弟兵, 为新疆各族人民多做好事；对起义军官、起义士兵要讲提高他们的觉悟，你们到新疆后要执行好三大任务……” 。彭总讲得很认真，很细致，很深刻，一言一语，都体现了一个革命统帅诚于中而形于外的宏达气魄。我们越听越兴奋，恨不得把每句话，每个字都铭记在心。散会后，我们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七嘴八舌地谈论，争相叙说各自眼见耳闻的有关彭总禹革命史实，越说越兴奋。在艰苦的战争岁月里，彭总对自己、对部佻的要求是严格的，甚至是苛刻的，可是他做统战工作，总是以礼相待，以诚感人。这样的感人事例，在部队中广为流传, 是人人引以为荣的话题。那是1935年底，为做好对东北军的统战工作，彭总对俘虏的东北军军官高福原，待之若宾，推诚交谈，并让他各处参观，最后以礼相送（赠数百元），感动得高福原说：“抗日救亡大事，只有依靠共产党和红军。”高福原是北京大学学生，东北讲武堂毕业,和张学良关系密切，有相当强烈的抗日要求。由于彭总对其肝胆相照，语无虚言，终于通过高福原在红军与东北军之间搭起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桥梁。

1949年9月中旬，陶峙岳的全权代表曾震五将军专程秘密到兰州会见彭总，为了接待好曾震五，从机场接送到设宴款待，彭总事事躬亲，甚至宴会上的每一道菜，如什么醉锅鱼、烧烤崽猪，都是亲自点定。宴会后，彭总对搞烧烤崽猪的事说，这是暴殄天物，下不为例。送曾震五返疆时,、彭总了解到陶峙岳非常喜欢“加力克”（卧狮牌》 香烟，就叫人多方搜求，捎去几箱。送走曾震五后，彭总说，做统战工作，要了解对方。往往大事失之于微，我们这样做，就是叫人家知道我们共产党不是禁欲主义者。彭总做统战工作的功绩和在军事方面一样卓著。解放战争中，在西北战场，彭总指挥，那么一点军队，打败国民党胡宗南等那样强大的军队”（注：1965年9月23日毛主席与彭总谈话）。除了其它因素,彭总似山不自高，似海不自深的高尚品格，以及他对革命对人民诚于中而形于外的伟大感召力，历史不没其功，丹青理应成章。

金风送爽又一秋。四十多年过去了，时光的检验和磨砺，使彭总不避锋锚，不畏奸佞的形象；涅而不缁，磨而不磷的精神更加光彩夺目。当年，彭总在酒泉古城的讲话，仍铿锵有声地响在耳际，使人激动、令人深思：如何遵循彭总的教诲，勤于学习，勤于思考，严以律己，诚以待人，仍是今天我们每个同志不容忽视的急迫课题。

注：张明儒1931年生于山西临县，1943年参加革命工作，1946年调部队工作，1947年入党，1949年进军新疆，在酒泉时任第一野战军二军某部政治处组织干事。参加革命后历任工作员、会计、政治干事、干部科长、处长、部长、团、师、军级军区政治委员，1992年离职休养时任新疆军区副政治委员，军衔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