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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旋与蒋、韩之间

尽管曾经有过各种风风雨雨,但何思源在山东的地位,不但没有被动摇,却越来越趋于巩固。他从一开始就是蒋介石亲手布置在山东的。越是山东省主席不是蒋的嫡系,蒋就越感到何思源在山东对于他的重要,所以他就一定要保护何在山东的位置。陈调元曾想更换他,被蒋介石制止了;韩复榘一当主席,就保荐给他当过参谋长的张钺当教育厅长,南京也没有批准,只发表张为省政府委员。以当时韩复榘煊赫之势,竟不能动一小小的教育厅长,这颇使他感到意外和惊愕,当然也难免有几分不快。这时能够顶住韩复榘,而保住了何的,大概只能是蒋介石。因韩一到山东,何就曾向蒋提出辞职,蒋不准,看来他是一定要把何留在山东的。

韩刚上台当主席的时期,何的处境确实相当困难。韩对他很冷淡,韩的一些部下排斥他,想趁机挤走他。当时他确有楚歌四面,动辄得咎之感。但既然蒋介石一定要把他留在山东,他只有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一困难而又复杂的局面,坚持干下去。他尽量用各种方法,利用各种机会,来取得韩复榘的信任。韩最讨厌“陈家的党”,曾对“陈家的党”在山东的势力,一再进行打击。何和刘涟漪冲突,和张苇村冲突,而且几乎严重到誓不两立的程度,南京的“党”为此撤了他的省党部委员,并且要求撤他的教育厅长,要求对他进行查办。这些事件,却在他争取韩复榘的信任方面,无形中发挥了作用。这等于向韩复榘证明:何思源虽然是“中央”来的,但他和“陈家的党”之间,有严重的矛盾。何并利用各种机会,使韩相信:他和“中央”的各种派系都没有什么关系;虽然和蒋有关系,但他自己是山东人,他的事业在山东,他要真心实意跟着韩复榘干;使韩从很多事情上,相信何除了办他的教育,在山东无其他野心,绝不背着韩进行任何活动。不像其他党棍,表面一套,背后另有一套(这是韩所最忌的)。何对“中央”的关系,都对韩公开,这样就使韩对他比较的放心。有人以为韩和他的三路军,有“关门主义”的倾向,排外,不吸收外人,因此闭塞、狭隘、落后,其实并不尽然。韩复榘也害怕落后,也注意吸收人才,主要是“人才”必须真正能为他所用才行。到后来,他不但以为何是比他的其他部下更高明的人才,而且认为何是真正保他的。这样何和“中央”的关系,韩复榘以为对他不但无害,而且可以大加利用。一般人多认为韩复榘是个老粗,头脑简单,其实并不尽然。他对于旧社会所谓“军政界”那一套勾心斗角、互相利用的手法,颇有经验,是很有一套的。

军队是韩复榘的命根子,他向来不准外人接近他的军队。他经常在防范“中央”拉他的人、分化他的军队。但有一次他的三路军大点验,他却委托何思源代表他点验胶济路沿线的博山、淄川、莱芜以及日照、诸城、莒县等处军队,并检查训话。可以看出他对何已放心到什么程度。何不但对韩本人下功夫,取得信任,而且对于韩比较亲信的部下,也深予结纳。如民政厅长李树椿和实业厅长王芳亭,都和他搞的关系很好。据说王芳亭是韩的亲戚,关系较密切。这些人后来对何不但不排斥,而且以朋友相待。何思源当北平市长的时候,王芳亭久已赋闲,住在北平粉子胡同,彼此仍常相过从。

何深深明白韩复榘当时的思想:韩无大野心,只不过想保持住他既得的地盘和地位;他无意背叛“中央”,也不敢轻举妄动,进行什么背叛活动。但他是想以他的三路军,以他的山东,作为一个整体来拥护“中央”。若“中央”想打进来,分化他的部队,拉他的人,隔着他和他的部下打交道,这是他所最忌,最不能接受的。这是所有封建割据势力所共有的思想。所以何思源以为,争取韩复榘要拉他本人,不要布置一些人收买他的部下,叫他时时感到“中央”在拆他的台。何对南京的陈果夫和何应钦都提过这意见,实际这也等于在替韩复榘说话。但蒋介石下边的一些人,以及陈立夫等,都总在想用拉过来、打进去的办法,所以和韩的矛盾总是存在,韩始终不相信他们。

何也深深明白他在蒋介石和韩复榘之间的处境和地位。蒋介石之所以重视他,是希望他在山东能起作用,能影响韩复榘。若韩根本不重视他,或一脚把他踢出去,或蒋、韩之间水乳无间,毫无问题,那么,何的重要性便会失去,或缩小到无足轻重了。韩复榘之所以重视他,是认他对蒋介石和“中央”能直接说话;而且能替他韩复榘说话,是在真的保他的。何思源根据他这样的处境和地位,以决定自己的对策和行动,主要目的是“居间以自重”,使自己无论在蒋介石跟前,或韩复榘跟前,都日益受到重视。他在这方面的一些活动,都收到了效果。所以越到后来,无论是南京的蒋介石,或济南的韩复榘,对于何在山东的作用,都日益重视。认为他不只是在主管教育,办办学校,而且能起到更为重要的作用。当蒋介石和韩复榘都不打算更动他的时候,其他一些小人物的吵吵嚷嚷,都是无济于事的。

一九三六年六月,“何梅协定”签订以后,华北局势发生了重大而急剧的变化。国民党在平、津两市的中央机关和中央军队,都纷纷撤退。党、政、军、宪,走的走,换的换。宋哲元和肖振瀛进一步和日本勾结,要搞什么“华北特殊化”。在这样的严重局势下,韩复榘的态度,以及他和日本人的关系,更引起南京的特别注意。韩若真的甘心为日本利用,则华北局势会进一步恶化。若韩能站得稳,挺得住,则华北的恶化可能不至扩大,且可能影响宋哲元,使他不敢过分依靠日本。所以这时蒋介石对山东的情况及韩复榘的态度,特别注意。大约在一九三七年二月间,何思源到南京去开五届三中全会,蒋介石于某一天的晚上,又召他去谈韩复榘的问题。何说:据他的观察和了解,韩不会真的投靠日本人;他若真的投日,部下也不会跟他干,军队也不会跟他走。蒋介石说:“你即刻回山东,代表我告诉韩复榘,他只要跟着我走,到哪里,我就把那里的军政权交给他。”何思源回济南后,把这话向韩传达了。韩再一次表示决心,决不能跟日本人搞在一块。并对何说:“这是你知道的,你总应该放心。”

一九三七年三、四月间,中、日关系已经很紧张。日军步步进逼,要求“华北特殊化”,要搞什么“华北五省三市自治”。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官田代,派坂垣和参谋花谷飞济南,迎接韩复榘去北平开会。花谷原来是日本驻济南的武官,拉拢韩复榘主要是他一手搞的,因功升大佐,调任驻屯军参谋。韩复榘没有去参加这次会。

何思源对韩复榘的这一表现非常满意,因为这证明了他以前对蒋介石的报告完全不错,他圆满地完成了蒋交给他的任务。蒋介石当然也很满意,因为这挫败了日本人搞“华北自治”的整个计划。蒋特邀韩复榘到杭州去会面,韩欣然前去,受到蒋介石的特别礼遇。

抗日战争开始以后,日本仍想引诱韩复榘保持“中立”。但中国的全面抗战已经展开,在形势推动下,这种引诱对韩复榘已不起作用了。

韩复榘消极不战,主要是想保存实力。军队是他在政治舞台上的唯一的本钱,他不肯轻易消耗,他不相信蒋介石对他的保证。何思源曾对他说:“不是蒋委员长说过吗,以后退到哪里,他便把那里的军政权都交给我们。”韩复榘却笑他过于天真,说何“拿个棒槌当针认”。他对于战争前途有他的看法,对蒋介石的为人也有他的看法。根据他自己的看法,而打定他自己的一套主意。他对何思源说:“我们就有这几万人。这个家底牺牲完了,蒋忽然跟日本人来个什么协定,华北就没有我们的份了。”这是他当时的真实思想。他以为带着几万人,到哪里也有饭吃。何思源怀疑,这样怕行不通,蒋会不答应。韩复榘却说:“现在全面抗战,中央顾不得问我们。”自从“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中国对日本,一直是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在上海,在冀东,在塘沽,这里一个协定,那里一个协定,所以“七·七”事变后,对于蒋介石能否坚持抗战到底,持怀疑态度者,不只韩复榘一人。一切杂牌军,打完了就被淘汰,蒋介石从来不予补充,这种事实也是人所共知。在战争时期,对于拥兵将领,多予优容迁就,也是从来多有的。韩复榘就是根据这一类事实,形成了他的“经验主义”,按他的这套“经验”,来决定他的行动方针,一直走向毁灭。李宗仁曾以第五战区司令长官的地位,制定计划,必要时,要三路军撤退到沂蒙山区,使日军有所顾虑,不敢急剧南下。但韩复榘却以为这是要消灭他,粗暴地拒不接受。韩对何思源说:他已要求中央调他的军队到后方去休整。但何知道他的军队并没有打什么大仗,基本上没有大损失,中央不会准。他对于韩复榘这种消极不战的态度,认为关系重大,很危险。但又无法使他改变。正在大伤脑筋的时候,蒋介石派蒋伯诚到济南来,专作韩复榘的工作。何思源感觉如释重负,自己责任可以减轻些了。

日军已进抵黄河北岸,并向济南炮击。左翼已由济阳渡过黄河。何思源和民政厅长李树椿于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奉韩命,同时离开济南,撤退到单县,又转曹县。韩令十二军孙桐萱部断后,他本人则同蒋伯诚坐火车撤离济南。李宗仁派一部分炮兵到泰安,电韩坚守泰安。韩复电说:“南京不守,何守泰安。”蒋介石曾以十万火急电,令韩不得放弃济南,但韩已到泰安。蒋又急电令死守泰安,而韩却已到济宁了。一路奔窜数百里,蒋伯诚和他在一起,但一点作用没起。

何思源自退出济南后,就没有再见韩复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