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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五年八月中旬,我们训练班跟随四方面军总部机关,从松潘出发,开始了艰苦卓绝的草地行军。从这时开始,到一九三六年八月,我们数次翻越终年积雪的大雪山,涉过杳无人迹的草地,成千上万的战士倒在雪山草地上。

川北草地,一望无边。开始,偶然能见到个把兄弟民族的牧民,再往前走,杳无人烟,看到的只是行进中的红军了。草地行军,拂晓出发,中午停下烧水做饭,饭后继续行军,一直走到太阳落山。每天只能走六、七十里路。从下午开始,大家都把自己的一块被单拿出来,边走边拣点干牛粪和柴禾,到宿营地时,凑到一块,找个背风的地方点起篝火,都围着火堆坐着,每人量出自己那点粮食做饭吃。晚上大家围着火堆躺成一圈睡觉,有时一个火堆边躺好几层人。遇到下雨天就更苦了,我们没有帐篷,只好把枪架起来,扯上绳子,把雨布、雨衣、被单搭在上面,就成了个遮雨的“棚子”。大家就挤在这棚子底下,头顶着棚子顶,手抱着双腿,背靠背地“睡”一夜。其实棚子也遮不了雨,雨水就顺着头皮往下流,淋得全身没点干地方。衣服湿透了,也没有换的。第二天行军仍是穿着湿衣服,要想干了,就只得靠风吹太阳晒。白天行军最怕的是遇到下雹子,草地里的气候很怪,天上轰隆隆地打雷,不一会就劈头盖脸地下起鸡蛋大的雹子,真能砸死人!这时我们就连忙把厚实点的东西全顶在头上,象毯子啦、牛皮口袋啦等等。

进入草地之后,训练班就停止上课了,因为白天走一天,晚上大家都很疲乏,无法保证教学质量。但大家都自觉地学习,能看多少就看多少。当我们走到草地中心时,大家基本上都断粮了,就在这时,上级下达命令,说前边的葛曲河涨水了,无法过河。我们就在河边上住了三天,结果把所带干粮都吃光了(后来才知道,这是张国焘为分裂红军而找出的借口)。几万红军就在葛曲河边的一块狭小地域内停留下来,没有吃的,大家就四处找野菜吃,可是这么点地方,拥挤着几万人马,哪儿有这么多野菜!几天后,部队出发时,已经有一些身体虚弱的同志长眠不醒了。

部队出发时又改变了行军方向,直奔阿坝而去。阿坝是大喇嘛寺,有大庙堂,也有小楼房,那些楼房不论大小都是三层的,第一层是喂牛羊的,第二层住人,第三层供神敬佛。藏民们每天早晚都念经。其中富喇嘛吃穿都很好,吃的是酥油、青稞面、奶油和茶,穿的是小羊羔皮,外面罩上大红大绿的丝绸面子。穷喇嘛则差多了,穿的很脏,吃的只有青稞面和茶水。有时连茶水也没有,就用凉水拌着吃。

我们到了阿坝之后,总部机关住在一个大喇嘛寺里,喇嘛寺很大,上千人住进去还显不出拥挤。部队在阿坝一带住了好长时间,无线电训练班又开始了紧张的学习生活。我们吃的也是青稞面,用凉水拌着吃,好一点的时候有点开水,总算比在草地里饿肚子强多了。休息时,我们几个同志到外边散步,见到一些喇嘛围成一个圆圈把转经摇得嗡嗡响,嘴里不住地念经。我们觉得很可笑,但谁也不说什么,因为上级有命令,不许任何人干涉藏民的日常生活。每天晚饭后,我们总部机关一些爱活动的同志就去打篮球,球场是我们到阿坝后建起来的。我几乎天天去打球,朱老总也几乎天天去,所以,那一段时间与朱老总有一些接触。朱老总待人很和蔼、朴实,一点总司令的架子也没有,很平易近人。与朱老总相反,张国焘也是总部首长,但从来看不到他的影子。不久,张国焘反党野心大暴露,宣布成立所谓“党中央”(即第二中央、),同时还宣布成立“中央政府”、“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和“团中央”。又提出两个口号:“反对毛、朱、张、博向北逃跑”,“打到天全、芦山去”,“打到四川吃大米”。

不久,红四方面军和原配属四方面军的中央红军的五、九军团开始南下,进行第二次草地行军,这一次过草地比第一次更困难了,没有吃的,大家就吃草根树皮,有野菜就是好的了。皮带、枪皮带、皮口袋也大都被我们吃了。吃的时候先用刀子割成小块,放进茶缸加上水,在火堆上煮,煮得差不多了再用枪条穿起来用火烤,烤得焦黄。往往烤不熟就吃开了。有时候我们躺在火堆旁边,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响,想尽办法也睡不着,大家只好数天上的星星。什么都吃完了,就开始吃大黄叶子,这种野菜有毒,吃的人脸肿得象面包,又黄又亮。最困难的还要数过水草地。水草地里,水是红褐色的,路就是大团大团的草墩子,一个个有方桌面那么大,连在一起,向远处伸延着。人踩在上面颤悠悠的,走过去又恢复原状。不知什么时候,草墩子因踏过的人太多而突然下陷,走在上面的人就会陷入无底的沼泽中。可恶的水草地,不知吞没了多少战士!

好不容易走出草地,部队翻越夹金山继续南下。这时已是深秋天气,几万红军蓬头垢面,穿着破烂单薄的衣衫,拖着两过草地虚弱已极的身躯,行进在冰峰雪岭之间。山高路陡,人们踩着冰雪前进,因为过雪山必须抢时间,一定要在中午十二点以前过去,否则气候突变,危险太大。路很滑,不小心就会摔到山下的雪坑里。一路上,见到过许多掉下山去牺牲的同志。当时我的身体还算好的,就和别的同志架着体弱的同志往上爬。过山口时,人们都是快步走过,不敢停留,因为一停下就意味着倒下。

草地、雪山,我们付出了很大代价。但是,广大红军战士不知道张国焘在搞鬼,只以为是在执行党的决策。就这样,部队一直南下。翻过夹金山后,部队又渡过大、小金川,前锋部队到达芦山天全一带,与四川军阀展开了殊死搏斗。拥有实力的四川军阀调兵遣将,在我们南下道路上设置了层层防线。四方面军消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但终因敌我力量对比过于悬殊,苦战三个月仍未打开一条南下的道路,最后不得不退出战斗。

一九三六年三月,四方面军翻越终年积雪的党岭山,进入当时的西康省境内。翻山之后,部队占领了甘孜、〓霍。这样,疲劳到极点的部队才获得了一段休整时间。

一九三六年五月,我们与贺龙等同志率领的红二方面军在甘孜胜利会师。二方面军随军有一个无线电学校,两军会师之后,这个无线电学校便与四方面军的无线电训练班合并,改名为通讯学校。我们无线电训练班的同志都编进了通讯学校的学员排,学员排共有三、四十人,编为三个班,我们班长是何永忠同志,他同时兼任班的党支部书记。当时学员几乎全是共产党员。通讯学校校长姓刘,教务主任是孙虎同志,刘寅同志是教员。通讯学校随四方面军总部行动。

和二方面军会师之后不久,我们由甘孜出发,开始了第三次草地行军。第三次过草地,情况稍好一点,有时能遇上牧民,就把牛羊群全买下来。有一次,通讯学校分到几只绵羊,我和几个同志负责宰杀。绵羊个头很大,象头小牛,开头不知道怎样杀,忙半天也杀不死。后来请教别人,才学会了。

草地里有些小河,很有特点。河很窄,一迈脚就能跨过去,但是很深,人掉进去就上不来。小河里有许多鱼,一条就有二、三斤。有时我们捞到鱼,大家就会餐。任弼时同志喜欢钓鱼,我们经常见到他领着警卫员在小河旁垂钓。

第三次草地行军共有四十多天,当然不会有那么多牛羊供两个方面军食用,小河沟里也没有那么多鱼供我们捞取。所以,饿肚子仍然是不可避免的,又有一些同志倒下了。一九三六年八月,我们终于第三次走出草地。茫茫荒原,来回纵横。张国焘的机会主义路线,夺去了我们多少同志的生命!

一九三六年十月,在甘肃的会宁地区,红军的一、二、四方面军胜利会师了,这是红军建军史上盛况空前的大会师。这时,如果能同心协力,共同执行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战略方针,那将对中国革命的进程产生重大的影响。但是,就在这关键时刻,张国焘的反党野心又一次大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