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喋血鏖战庐山侧

抗日战争初期,中国军队在长江中下游对日军进行了两次最大的会战:一是上海会战,二是武汉会战。武汉会战以外围战斗为重点,战线长,战斗时间也长。我俩都参加了武汉会战的外围战,战地在赣北。当时,我军在赣北的最高指挥官为张发奎。受其指挥的有四军、十军、七十军、七十三军、七十四军及李汉魂的粤军等六个军。日军侵入赣北后,我军与敌在鄱阳湖两岸,庐山两侧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我俩所在的第七十军十九师在庐山东北和西北麓的马祖山、金官桥、鸡窝呤一带与日军进行了长达四十一天的浴血奋战,李觉当时任七十军军长兼十九师师长。陆承裕当时任该师一0九团三营营长。战斗结柬后擢升为该旅中校参谋长。现将我俩亲身经历的庐山战役追忆于后:

一、马祖山阻击战

七十军十九师原是湘军何键的基本部队,辖两旅,四团,属乙种师的编制装备。无骑、炮兵,武器陈旧。上海会战时,由于该师官兵英勇奋战,不怕牺牲,被评为会战中成绩最优的的十个师之一。上海会战后,蒋介石将一二八师拨归七十军建制,驻浙江束阳一带补训。一九三八年五月末,蒋介石令七十军两个师集结金华,车运武汉,开赴麻城、.芙山、罗田,担任武汉外围守备任务。一九三八年七月初,江西省湖口县防务告急,蒋介石又急调该军二师分别从广济,小池等地渡江至九江,十九师进驻九江赶筑防御工事。一二八师在九江以东赶筑防御工事。十九师即与敌在庐山西麓开展激战。

一九三八年七月,日军中支派遣军畑俊六大将指挥一0六师团,以海空军的绝对优势攻陷湖口,然后疯狂轰炸九江及鄱阳湖沿岸地区,掩护其炮艇及步兵登陆艇侵入鄱阳湖,七月廿三日敌先头部队从姑塘登陆成功,迅速纵深扩展。我湖防各友军部队纷纷后撤,张发奎急令七十军之十九师撤出九江,在庐山以北的马祖山之线占领阵地阻击入侵之敌,掩护主力转移。十九师先头之一0九团于廿五日夜赶到马祖山,星夜赶筑阵地工事,廿六日晨师主力亦陆续到达。午后,十九师前哨阵地已与日军先头部队发生接触,敌经我猛烈阻击后停止前进,以飞机大炮疯狂轰炸我马祖山阵地。此时,前线友军不遵守张发奎所指示的时间和路线撤退,争先恐后,极其混乱。十九师一面阻击敌人,一面还要阻止友军溃入我阵地妨碍我师阻击敌人。入夜各友军争相夺路,大部队拥挤在公路上行动迟滞,人声、车马声、枪炮声震耳欲聋。天明后敌机十余架轮番跟踪轰炸,所幸南浔公路这一地段山多,丛林茂密,便于掩蔽。

十九师为坚决达成阻击敌人,掩护友军后撤的任务,二十六日整天与之激战,午后敌百余人企图夺路衔尾追击我友军后尾部队,一0九团第一营得令出击,将敌截住,营长易佐良负伤,死伤官兵百余人,敌受挫退回。

七十军的一二八师原系湘军陈渠珍的土著部队,素质弱,武器差(旧汉阳造的步机枪)。过去未离开过湘西,初次参加抗日战争,缺乏作战经验,经过几天的湖防战斗,伤亡很重,溃散后退。该师后尾唐名标团被敌围攻,李觉命令一0九团第三营推进唐名标团侧面突袭敌人,使该团残部得以突围后撤。敌一部百余人企图窜拢马祖山东南的株岭,跟追唐团残部,亦被一0九团三营八连截击,入夜仍相对峙。此时,敌主力尚未结集完毕,炮兵在稻田路小的情况下行动困难,亦未敢冒进追击。廿七日几次攻击我五十七旅一一三团阵地,均被击退,遂成相持状态。廿八日,十九师命令按五十七旅、五十五旅的次序逐步交替,掩护撤至马回岭以北地区集结待命。一0九团第三营为最后掩护部队,利用夜幕以一部分机枪火力虚张声势佯攻,迅速脱离了敌人。天明到达南浔公路,被总司令部督战队挡住,赋予掩护炮兵营后撤的任务,至七月二十一日才归还建制。

二、金官桥主阵地的战斗

这次江防、湖防战斗之所以失败,在于没有纵深配备,一点被突破就全线溃退。张发奎不得不将部队撤至庐山以西,利用南浔铁路两侧的丘陵地带占领防御阵地。防线右翼指挥官是军团长李汉魂。最初第一线的守备部队是李汉魂的粤军两个师及第十军等部队。七十军为预备队,其左翼为第四军、七十三军、七十四军等部队。七十军之一二八师由于湖防溃退,师长顾家齐被蒋介石撤职查办。一二八师番号亦被撤销,七十军只剩下十九师了。

七月三十一日,敌一0六师团主力在空军掩护下分两路沿南浔铁路、公路南下,攻势正猛,企图一举中央突破,粤军首当其冲,激战两日颇有伤亡。军团长李汉魂下令十九师接替金官桥——沙河之线阵地守备任务,将一五五师换下为军团预备队。师长李觉考虑到粤军阵地部署欠妥,主阵地兵力过于集中,徒招伤亡,不能持久,乃改变部署,以五十七旅一一四团(团长周昆源)、一一三团(团长王道纯)及五五旅一一0团(团长鄢乐知)之一部接替一五五师阵地,并将原来的主阵地的一部分改为前进阵地,使主阵地带的地形更为有利,并以一0团二营(营长刘咸宜)推至庐山西麓的土地庵高地向西占领侧面阵地,以火力封锁右翼主阵地前沿地带。我一0九团三营奉调进驻牯岭,防敌绕袭侧背。天明后飞机大炮不断袭击我阵地,我官兵根据过去对敌作战的经验,阵地上仅留警备部队,其余进入待备所,准备迎击敌步兵。十时以后,敌步兵仍认定我前进阵地,为主要阵地,连续几次进攻,都遭到几处交叉火网的制压,伤亡很大,前进不得。午后三时许,一一0团、一一三团各以一连,乘敌机大炮延伸的间隙,突然反击敌正攻击前进中的步兵,敌受挫后撤,锐气大减。次日,敌飞机大炮集中火力轰击我前进阵地,仅以步兵小部队多次扰袭佯攻,试探阵地的火力点。师长李觉判断敌在侦探我阵地配备情况后,必然发起猛烈攻击,令各部星夜加强阵地工事,特别是交通壕与待备所的掩盖,并令牯岭我营立即移至牯岭西南之鸡窝岭占领侧面阵地,以火力居高俯瞰敌人。第三日,敌飞机、大炮继续猛烈轰击,阵地工事多被摧毁,山上丛林茂密,烟火迷漫,第五十七旅旅长庄文枢被炸伤,以一一四团团长周昆源升代,副团长刘阳生升团长,我官兵正向前进阵地隐蔽前进,即以迫击炮、重机枪进行突然压制敌人。九时以后,我前进阵地发生了激烈战斗,敌多次冲锋肉搏,我官兵英勇反击,阵地失而复得者再,形成拉锯,双方死伤均重,我一营营长阵亡。午后,五十七旅两个团各以一部增援反击,敌受挫退回,阵地得以稳定,敌飞机大炮继续轰击,两个小高地巳成焦土。黄昏后补充兵力,修复工事,守在阵地的官兵因白天送不上饭和水,只能吃晚上送来的馊饭和生水充饥。有时饿着肚子战斗。如此四天,山上山下及稻田中,敌我遗尸及武器很多,咫尺之距,双方都为争夺遗尸和武器而增加伤亡,时值盛夏酷暑,阵地上臭气刺鼻,令人呕吐。第五日拂晓,敌再度发起猛攻,经多次争夺,阵地再失。一一四团团长刘阳生率敢死队增援反击时阵亡,前进阵地终于失守。一一四团官兵伤亡很大,师主阵地兵力遂又作了局部调整。此后,敌连续几天向我主阵地进行全面攻击,我官兵英勇战斗,均予击退。在敌步兵攻击中,我一一0团二营在土地庵的侧击火力发生很大威力,给敌以重大杀伤。敌为排除此侧面威胁,曾一度企图夺取土地庵高地,我鸡窝岭阵地的迫击炮、重机枪居高俯瞰,突然倾泻,配合一一0团进行反击。敌仓惶遗尸溃退。旬日之内敌未敢大举进攻,只是小部队的扰袭和飞机轰炸。敌由于中央突破的企图未能得逞、其主攻力量巳转向铁路以西地区,我阵地正面呈对峙状态,故我阵地工事得以日益加强巩固。从所获敌遗尸的日记中看到:“几次进攻中,庐山上的追击炮弹如雨点般从天而降,皇军大受威胁,死伤可怕。”我军为更好地发扬这个威力,遂将第一O九团一、二营的追击炮排都调上鸡窝岭,归第三营指挥。十九师缺少炮兵部队,每个步兵营仅有一个追击炮排,配“八二”迫击炮两门。

三、鸡窝岭侧面阵地争夺战

鸡窝岭阵地的特点是山坡陡削,攀登不易,早夜多雾,晴日时对铁路以西地区的敌部队行动都可以用望远镜看得清楚;对我主阵地前敌炮兵阵地及陆空联络布署都能一目了然,既是一个良好的观察所,又是居高临下对敌恻击的重要制高点。

八月中旬,铁路以西战斗最激烈,在庐山鸡窝岭可以看到敌用骡马每日拂晓向前线运送粮弹补给,午后返回。至九江的公路亦通汽车。李觉指示我营派小部队,利用夜幕掩护下袭击敌运输部队驻地。第一次派了个排长带两个班,以一个班掩护,一个班摸进敌驻地内奇袭,敌人并无岗哨警戒,都在酣睡,我士兵以手榴弹、轻机枪突然袭击。敌仓惶乱窜,四散逃命,田野及公路上都是骡马奔驰,敌人被炸死甚多;还炸毁了一些粮、弹、医药、香烟及枪枝等,并发现膏多敌尸及麻袋装的手掌(编者按:日军官兵作战死亡,尸体不能当场运回的,砍下手掌运回),才知道这是敌人的粮弹补给站和伤兵转运所。由于袭击部队兵力小,士兵只夺些饼干、香烟、饭盒之类。数日后,又对敌进行第二次袭击,敌巳加强了扫护卫部队,戒备较严,袭击部队发现大群骡马在田中吃稻谷,即过早射击,除了杀伤一些马匹外,未取得如第一次袭击之战果,在战斗中还死伤士兵四人。

八月中旬以后,敌为排除我鸡窝岭阵地的严重威胁,连日集中炮火轰击我阵地,并不断派出小部队佯攻土地庵一一0团二营阵地;次日拂晓,我鸡窝岭山腰的警戒哨突然发现敌分三路爬上山来,遂一面阻击一面后撤,我阵地官兵沉着应战,待敌爬至有效射程火网内,手榴弹、机枪、迫击炮一齐泻下,使敌伤亡很大,遗尸累累,滚下山去。两三日中,敌不断进行报复性的炮击,我工事多被摧毁。第四日,敌趁庐山天明浓雾,用四个敢死队,在一炮不发的情况下悄悄上爬,持枪密集冲锋,手榴弹爆炸声和拼刺刀的喊杀声响成一片。敌一部二十余人冒死突入我右翼八连阵地之一部,多次肉搏血战之后,敌大部分被击退。。惟突入之敌凭借石岩作困兽斗,敌后退部队得以再次上冲。此时天气转睛,浓雾渐散,我机枪、迫击炮得以发挥火力,激战至午后四时,敌伤亡惨重,终于溃败,石岩下的残敌九人未能脱逃,被我火力压缩在岩洞中。入夜敌三次企图突围未逞,天明后静寂无声,我八连一班长自告奋勇,率战士三人冲入搜查,发现敌已毁枪集体自杀,其中一人重伤未死。在整天战斗中,我第三营八连田连长以下官兵伤亡一百六十余人,山下土地庵——0团二营营长刘咸宜,在策应鸡窝岭战斗中阵亡。

由于战斗日久,各团伤亡重大,兵员锐减,师长决定利用对峙状态进行阵地整编,缩编部分连队,各团将编余的班、排、连长成立彳部队,并将各团输送连等非战斗兵编入步兵连,充实第一线战斗力。根据当时敌情判断,敌对鸡窝岭势在必得,为加强守备,将五十五旅旅长唐伯寅调上庐山指挥,一0九团团长刘湘辅率第二营(二百余人)及两个团所属的干部连加强鸡窝岭守备。

唐旅长上山后,由于副旅长汤固早已他调,参谋长无人,少校参谋陈绍璜入步校学习,唐本人又抱病,行动艰难,遂将陆承裕调升旅部任中校参谋长,营部也并归旅部。

八月二十七日,敌再度利用雨夜分五股共约四、五百人袭击我鸡窝岭阵地,拂晓后敌乘浓雾逐次接近我阵地,集中掷弹简火力猛轰,顽强仰攻,几次冲锋肉搏,我战士体力不如敌人,死伤很大,两处阵地被敌突破,幸我重机枪及九连地势高,工事坚固,利于发挥火力,控制了敌突破口,十时以后雾散日出,阵地得以稳定,但团干部连增援后仍未能将敌压下去。午后,团长刘湘辅乘敌炮延伸之际,亲率二营及另一个干部连,先敌发起冲锋,奋力反击,敌纷纷溃退,阵地得以确保。敌我伤亡均重,团长刘湘辅负重伤,二营营长郭浚,三营代营长黄仁全均阵亡,一一三团三营营长黄刚负伤,死伤连长以下官兵二百余人。在干部连中有个原——一0团的连长肖某,认为把军官当作列兵去牺牲是不值得的,在反击战中脱逃,次日晨被旅长唐伯寅以临阵脱逃罪,送到阵地上枪毙了。阵地由团部少校团副罗文浪负责指挥。

敌受此次重挫后,不敢再冒险仰攻.从所获战利品中证明,当面之敌为一0六师团渡边旅团之×田(已记不清楚,可能是“藤田”)联队,有个专科学校毕业的敌兵在日记中写道:“庐山是支那名胜之地,‘难见庐山真面目,名不虚传,皇军在此遭到支那军精锐部队十九师的坚强抵抗,前所未有的激战,中队、小队长的死亡大大的有,战斗仍在艰苦进行,家人团聚希望是危险的。”又一个写道:“仰攻庐山是残酷的战斗,为天皇陛下效忠,上天保佑”(译文大意)。还有些刚补充的新兵的日记,记裁有从日本应征经上海、九江上前线的经过情况等,还有不少太阳旗、左轮手枪、战刀、“武运长久”单、佛符、照片等等,可见日军的伤亡是惨重的。

四、换防撤离战场

庐山战役是十九师苦战最久、伤亡最大的一次战役。当时归李汉魂指挥的第八军军长李玉堂部伤亡也很大,要求换防未能解决。蒋介石严令李汉魂:第十,第七十两军苦战已久,伤亡重大,应即换防休整。李汉魂这才不得巳将一五五师接替十九师的防御阵地,并指示李觉将交防后的残余部队仍留给一五五师为警戒部队。庐山侧面阵地暂不接防。

九月四日夜,十九师将主阵地交防后全部撤离了战场,经德安、靖安开赴奉新休整补充。

在这一战役中,官兵伤亡很大,计一名团长、刘成宜等四名营长阵亡;一名旅长、一名团长、黄刚等八名营长受伤;连以下官兵伤亡数千人。在战场及战后的病亡数字也很惊人。其原因是庐山山高丛林茂密,夏季气候特殊,时雨时晴,早晚风啸雾浓,寒气刺骨,真是“晚穿棉袄午穿纱,风雨来时伞难遮”,官兵只有夏服棉毯,日暴夜露雨淋,阵地附近又无居民房屋,只能挖地洞折树枝以避风雨,丛林中既潮湿又多疟蚊,所以病员日增。加以军政当局不关心官兵生活,兵站补给除大米及食盐之外,食}由、蔬菜、肉食等副食品等概不过问,由连队自行采购。当时庐山附近居民早巳远走逃难,遍野金黄稻谷尚无人收割,那有副食、蔬菜可供采购,所以战场上生活得不到改善,官兵缺乏营养,体力日见衰弱,疲惫不堪,死亡、疾病与日俱增,兵员大减。十九师在战后休整补充兵员时,进行过一次点验,仅剩较健壮的战斗士兵七百八十余人(上海会战后,还存战斗兵一千五百余人,战后并无如此多的病员死亡)。

武汉会战是在国共合作、全民一致抗日的时期进行的,在对官兵的政治教育和宣传鼓励工作,为激发爱国热情和斗志起了一定的作用。李觉当时曾聘请进步人士马子谷、共产党员陈希周、朱江赋在军干部训练班为政治教官,并由陈、朱率文工团到各旅,团进行讲演宣传。所以官兵在生活艰苦、战斗激烈的环境下,始终能同汽敌忾,英勇战斗,不怕牺牲,发扬了民族正义精神,涌现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无名英雄。例如在几次反击战斗中,有些老班长和士兵在班长、排长伤亡后,能自觉地指挥战斗,坚守阵地。一0九团三营八连的黄排长,在鸡窝岭第一次反击战斗中,受伤不下火线。第二次反击战中,为掩护三个负伤士兵被隔断在敌后。在敌溃退时,他能巧妙利用地形隐蔽,用手榴弹消灭两名残敌,赶回部队,后来迁升为八连连长。又如一个高个子的湖南战士,(可惜已忘其名),在与敌肉搏中,被两个敌人围刺倒下,他迅即拉开胸前的手榴弹与两个敌人同归于尽,极为壮烈。还有在金官桥前进阵地失守时,有个班长负伤后仍将两个伤兵救回,在敌后稻田中爬行一昼夜,忍饥受饿,将步机枪两枝都带回了,伤愈后也升了排长。事例很多,不胜枚举。正因为我们中华儿女有着这样前赴后继,浴血奋战,抗击外敌的精神,后来终于赢得了抗日战争的全面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