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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五年(1199年)秋,朱熹病危,黄榦得知情况后,不顾一切,从福州日夜兼程赶到了建阳考亭。

病床前,黄榦一边听老人的临终嘱咐,一边抚摸他手腕上的脉搏,非常微弱,几乎感觉不到有跳动。他想到老人在临死时,还在为自己考虑,此时,他的咽喉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似的,难受至极!

看着面容憔悴的老人,整个人瘦了好多,精神也很差,这和之前的他,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老人看着黄榦,朝他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

现在,老人连呼吸都是困难的,说话甚至都有些吃力,整个人已经是力不由心了。

“直卿……我这病恐怕好不了了,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做你自己安排吧。”老人紧握着他的手,很虚弱地说道。

黄榦泪流满面,哭着说道:“我现在有很多时间来陪着您了,可以每天照顾您,直到您老人家身体康复为止!”听了女婿的话,老人欣慰地笑了起来。

“直卿,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我的愿望只有你替我去实现了,以后九泉之下我可以无憾了!”老人临终前一直紧紧地握着黄榦的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说完,老人叫人到书房中找出《礼书》底本,命黄榦收下,令补辑以成之,并将深衣及其他所著之书授与黄榦。所谓“深衣”,是古代士大夫闲居时所穿的衣服,衣与裳相连,前后深长。朱熹将深衣传给黄榦,其中含有“衣钵相传”的寓意,实际上也是勉励黄榦要将理学事业继承下去并发扬光大。

老人微微闭了闭眼睛,看得出,他也很难受,也很不舍得离开黄榦离开这个世界。

庆元六年(1200年)春,朱熹在建阳考亭逝世,尽管党禁严酷,近路的学生和学友仍都来奔丧,路远的弟子也都私相祭吊。丧礼定在当年冬季,韩侂胄之流担心丧礼变为“逆党”的一次大示威。正在心惊肉跳的当口,这年秋天,布衣吕祖泰击登闻鼓上书宁宗请斩韩侂胄,使趋于沉寂的党禁波澜再起。

吕祖泰是吕祖俭的堂弟,吕祖俭上书被贬,他前往贬所探视,归语友人:“天下钳口,我必以言报国!”吕祖泰上书为“伪学逆党”辩诬,请斩韩侂胄及其党徒苏师旦,以周必大相代。韩侂胄为了逼供出周必大是幕后指使者,将吕祖泰投入临安府大牢。

审讯时,临安知府赵善坚威逼利诱,吕祖泰冷笑以对,即便受杖刑,他仍旧大喊:“你是宗室,与大宋同休戚。我吕祖泰这是为谁家计安危而受杖辱啊!”吕祖泰最后被押赴钦州(今属广西)牢城拘管。

吕祖泰上书被流放拘管,朱熹葬礼也没有酿出事变,党禁渐近尾声。有人提醒韩侂胄:再不开党禁,将来不免有报复之祸。韩侂胄颇有触动,台谏官摸准了韩侂胄的心思,于嘉泰二年(1202年)上奏宁宗说:“真伪已别,人心归正。”韩侂胄便正式建议宁宗弛伪学之禁。

于是,以赵汝愚平反为标志,党禁全面弛解。刘光祖、陈傅良等一大批列入“伪学逆党”的健在者,都复官自便,但复官制词中仍说赵汝愚“宗相当国,凶愎自用”“一时士大夫逐臭附炎”,意在证明当初打击贬逐完全是正确必要的,这也是封建专制政权下当政者为受害者平反时屡验不爽的通例。

庆元党禁虽然解除,但后果不容低估。其一,党禁的发动者使党争以道学之争的面貌出现,对政敌所主张的道德规范、价值观念,在扭曲丑化的前提下借政治力量予以全面声讨与彻底扫荡,而声讨与扫荡的正是士大夫长久以来借以安身立命的东西。于是,一切是非都颠倒了,政风士风在庆元党禁前后有明显的转折。史称,绍熙之前,“一时风俗之好尚,为士者喜言时政,为吏者喜立功名”;庆元党禁之后,“世俗毁方为圆,变真为佞,而流风之弊有不可胜言者矣!”其二,宁宗在党禁方兴之时一度支持韩侂胄,致使韩侂胄之流占据上风,其后六七年间,他漠然无为,听任韩侂胄肆无忌惮地排斥政敌、专断朝政、走上权臣之路。党禁虽然松动,韩侂胄的权臣之势却依然如日中天,不可摇撼。而韩侂胄擅权不过是南宋后期接踵而至的权相专政的开端,这也是庆元党禁滋长出来的毒瘤。

不知不觉,一年一度的清明节来了。在这个让人魂牵梦绕、缅怀先人的日子里,一种无以言状的思绪和无限的惆怅与悲怆缓缓涌上黄榦的心头,让他彻夜难眠。显然,对于朱熹的逝世,黄榦还沉浸在无限的悲伤中。他为岳父守丧三年,扫墓时悲痛欲绝,哭倒在墓前,写下催人泪下的诗句:

暝投大林谷,晨登翠如亭。

高坟郁嵯峨,百拜双泪零。

白杨自萧萧,宿草何青青。

悲风振林薄,猿鸟为悲鸣。

音容久寂寞,欲语谁为听?

空使千载后,儒生抱遗经。

“斯人已逝,幽思长存”。每当黄榦回忆起过去向先生求学的情景,即使“悲怆哽咽不思书,亦不忍忘也”,动情伤感之处,常让他泪眼朦胧、无语凝噎,情不自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可见,翁婿感情至深、至诚,令人动容!

可以说,黄榦深受朱熹影响,师生俩的思想不谋而合。与朱熹一样,黄榦渴望收复中原、实现祖国统一,反对异族入侵与朝廷苟安求和的立场,并提出任贤使能、富国强兵、抵抗金人等一系列的爱国主张。另外,黄榦在各地做官处理政事之余不间断地讲学,向学生传输爱国思想。

朱熹留下的著作卷帙浩繁,经他自己编著的包括《易》《诗》《书》《礼》等各类,兼哲学、历史、文学、文字学等各方面内容,有“综罗百代”之称。其中《四书集注》《周易本义》《西铭解义》《太极图说解》等代表了他的哲学思想;《资治通鉴纲目》《伊洛渊源录》是他的史学著作;文学方面有《诗集传》《楚辞集注》等。他平日讲学的问答,后来由黄榦整理编辑为《朱子语类》,而《朱子文集》则是他死后由小儿子朱在与黄榦一起编纂而成。

好在历史上尊崇朱熹并引以为志同道合的人不在少数。当朱熹去世后的第九年,朝廷解除了“庆元党禁”,还其以清白,宁宗皇帝赐谥曰“文”。十二年后,朱熹的《四书集注》被朝廷列为国学的必读课本,于是“家孔孟而户程朱”。后来,皇帝下诏示学宫,朱熹从祠庙堂,确立为道统圣人的地位。这一切,很大程度上与黄榦等一些门生的不懈努力有关。

朱熹病逝后,同年五月,黄榦的二哥黄东亦在任所上去世。噩耗传来,家人痛哭流涕,一年内失去了两个亲人,黄榦受到极大的刺激。随后,他怀着极其悲痛的心情,撰写了《仲兄知县东公墓表》一文。庆元六年五月十有一日,通直郎、知抚州乐安县事黄君东,字仁卿,至抚州之一日,以疾卒于郡学之官舍。教授刘君琪,发其箧视之,金无余藏,问之左右,则君未至州而粮已终矣。刘君亟取其家器皿、质金买棺制衣,以袭以殓。遍走部使者台郡僚属,以告而周之。丞相庐陵周公以币来赙。旁县他郡,闻君名者,虽非雅故,亦交致礼。然后,君之丧与其孤幼始归达于福州。嘉泰二年秋九月,葬于怀安县桃枝山保福僧寺之东北隅。

君之家世族系,见于晦庵朱先生所志御史公之墓。君,公之次子也,遗泽补将仕郎,历任迪功郎,监吉州酒务,全州法曹关,升从政郎,南剑州沙县丞,转文林郎,监衢州税务,转承直郎,改秩通直郎,知吉州万安县,丁内艰,服阕,受今任。

君天资警敏而简默迟重,呐然如不能言者。少游乡校,多为先辈所称道,属文赋诗,思致清古。遇事无巨细,咸研精极思。其所规划,人莫测其意,及臻厥成,往往叹其不能易也。故其居乡亲故,事有难理者,必即君谋之。及当官,虽筦库之微而部使者,郡太守民讼难剖者,悉以委君同僚联事者,文书行非君莫敢决。间遇诘责,率赖君以免。故君之所莅,辄有称。而既去,无不思之者。廉介之行,人所难及。常俸之外,凡以例得者,皆却不受。官之杂金,若敷诸吏以给公用者,一切屏之。每之官,警盗之卒,非法所应役者,遗之。雇夫之金,非法所应用者,归之。既终任,供帐之属,一毫不以私其家。故相鄱阳赵公,知君之贫。其帅闽也,属君校书,而月馈之,谢不可,则受什之一二。请君摄事乡邑,辞曰:“有先人之训不敢违。”居官办职,不为表暴,以求人知。所至未尝以姓名通诸司,刚介自持,虽州县长吏,不敢溷以私。事所当争,则胁以斥逐不顾也。以是,官既不达而家益贫,然君处之如未尝仕。衣食疏粝,妻孥以下有不能堪者。筑室先垄之侧,仕已侧居焉,日与田夫野老,出入桑麻之间,颇有终焉之志。以家事为累未能也。御史公既殁,家无余财,田亩之入不足支数月。君奉太夫人。抚弟妹,三十余年之中,米盐琐细,靡不躬历,黾勉有无,未尝告惫。以故太夫人之意甚适,而弟妹亦皆赖以有立。俸入之余,铢寸积累。嫁女弟、从女弟及弟之女,凡三人,至遣弟之女,则囊箧丝缕无余矣。

呜呼!以君之才识,岂不足以致富遗,至于贫困者,取于人者,廉也。以君之简俭,纵不至富贵,亦岂不足自给。至于死无以为殓,且无以为归者,施于弟妹者,厚也。无所利而为善,古人犹难之。

遂洒涕而志其梗概如此,以表诸墓,而示后人,使有考也。

季弟迪功郎、监嘉兴府崇德县户部石门犒赏酒库榦述。

黄榦对兄长的追述,悲伤中透出贫寒,痛哭中流露凄惨,一个为官清廉公正、居家简俭、侍奉老母、关照弟妹的形象跃然纸上。

以上文字,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黄榦要矢志不移、不畏生活的艰难困苦,要追求精神上的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