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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学以致用,力行为上

凡物之理,不平则鸣,不足则慊,太溢则倾。谁谓剖斗而民不争?其取也,宁过于啬,其予也,宁过于盈。是又所以为不平之平乎?

县令任上

嘉泰四年(1204年),也就是朱熹逝世后的第四年,黄榦调任浙江嘉兴府石门酒库务监。

酒库务监是一个很小的官职,相当于后来的专门收酒税的税务所长。以前的石门酒库律己不严、管理松垮,导致酒税苛重,业主纷纷歇业,市场萧条。

据《石门县志·名宦传》(光绪版)记载,黄榦在石门“躬亲纤悉,寒暑不懈,岁入裕如”。黄榦到任后,不以官小职卑为推托,而是勤于职守,严于律己,事无巨细,悉必躬亲,即使是隆冬烈暑,也不避惮,有人说:“这些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何必自己去做呢?”黄榦笑着说:“公家事何分大小?”此时,他揭露库吏勾结奸商“公造私酒”的恶劣行径,端正了官场徇私舞弊的不正之风。

在黄榦的管理下,石门酒业得以恢复和发展,税收也大幅提升,“岁入沛然”。辛弃疾当时是吏部侍郎,见黄榦才学超人,却只做酒库务监这样的小官,很是感慨:“是为委吏乘田者也。”委吏相当于现在的仓库保管员,乘田相当于现在的农牧技术员,孔子曾在季大夫家做过这两项工作。辛弃疾说这句话,既是感叹黄榦大材小用、世道不公,也是称赞黄榦不计名利、勤于职守。

黄榦在任石门酒库务监期间,曾作《石门酒库器铭》。

磨铭:上动下静象天地,前推后荡象六子。昼夜运行命不已,精粗纷纶物资始。君子省身盍顾,无小无大亦一理。

榨床铭:责酒清易,责人清难。智者于酒,可以反观。

陶器铭:一线之漏,足以败酒。一念之差,得无败所守乎?

烧器铭:厚其耳,广其腹。厚故胜,广故蓄。绵薄任重,只以覆其。

升铭:凡物之理,不平则鸣,不足则慊,太溢则倾。谁谓剖斗而民不争?其取也,宁过于啬,其予也,宁过于盈。是又所以为不平之平乎?

这些铭文,言简意赅,富有哲理,既是他对别人的警勉,更是自己为人处世、为官理政的真实写照。其中“责酒清易,责人清难”“一念之差,得无败所守乎”“厚故胜,广故蓄”“不平则鸣,不足则慊,太溢则倾”等语,直到今天,仍有着现实的教育意义,人们常用来作为立身处事的座右铭。

对于黄榦及其《石门酒库器铭》,后人评价很高,清代学者严辰在《桐乡县志》(光绪版)中说:“考亭高弟,辅黄齐名,桐邑皆有遗迹可寻,足为杨园之先导矣。”考亭指以朱熹为首的考亭学派;辅即辅广,宋代大儒,入礼孔庙;杨园即清初的理学大儒张履祥。清代诗人施钟成在《玉溪杂咏》中也有诗赞:“断碑爱惜碎文章,贤士卑栖也不妨。难望勋铭五熟釜,自家评点到壶觞。”

两浙运判詹徽之深感黄榦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说:“我们大宋就是要像黄榦这样的人,国家才会有希望,失地才能收复回来!”并强调,黄榦仅仅任一个酒监未免太屈才了,遂以其“存不矜之心,为有用之学,屈在管库,未究所长”为由,荐之于朝。这时,权奸韩侂胄欲以北伐金人来巩固他所窃取的高位,遂以吴猎为荆湖北路安抚使。吴猎征求黄榦对战局的看法,黄榦认为不宜仓促用兵,说:“现在如果实施大举北伐的打算,必然会失败。”吴猎素来敬重黄榦的名德,于开禧二年(1206年)五月将其辟为府中幕僚。

随着局势的发展,果然不出黄榦所料。大宋军队北伐拉开序幕后,在初战得到几次小胜之后,不久,淮北及西路诸军均节节败退,金兵挥师渡淮南下,与宋军形成对垒相持的局面。于是,当初极力主战的韩侂胄又急忙遣使议和。开禧三年十一月,这个在庆元年间兴风作浪、陷害和打击道学人物的权奸被史弥远诛于玉律园;而史弥远则取代韩侂胄成了当朝宰相。

接下来,史弥远与北方金朝签订“嘉定和议”。其后,国事日非,军政不修,百事废弛,而中产以下,则“破荡流移”。出于政治上的需要,史弥远有意推崇并逐步起用了一些道学人物。

这时,正好江西提举赵希怿、抚州知州高商老同时荐举黄榦,认为他“禀资公正,律己廉勤,使宰百里,绰有余才”。于是,史弥远顺水推舟,黄榦由此当上了江西临川知县。

嘉定元年(1208年)正月,黄榦来到临川县任上。临川地广民众,号称难治,四十余年无贤令尹,以至积讼成山。黄榦到任后,“每日裁决,观者如堵”。黄榦剖决如流,每决一事,众皆叹服。据《临川县志·名宦传》(同治版)记载,黄榦“每五鼓视事至午……逋租积讼委沓,未数月疏涤皆尽”。可见,他勤于政事,悉心为民,政绩卓著,官声日炽,当他改任新淦县令的时候,临川百姓怅然若失,“如失父母”。

嘉定二年,临川遇上旱荒和蝗灾,民难于食。黄榦为之平粮价,宽征敛,最终民赖以安。尽管公务繁忙,他还是经常抽空到郡学讲述朱子学思想,阐发大道之源。黄榦以“四德四端之要”为题讲解和传播朱熹的理学思想,叙述“天地之间亦具元亨利贞之德,为仁义礼智之性”。据记载,黄榦公事忙完,“则与弟子何基等讲论,至夜乃罢”。

此外,黄榦所到之处,“以重庠序,先教养。即郡治后凤栖山为屋,馆四方士。立周、程、游、朱四先生祠”,他撰写《徽州朱文公祠记》《鄂州州学四贤堂记》,阐明朱熹集宋代理学之大成。这年三月,临川郡学建成,广收门生,黄榦写有《临川郡学讲义》。

由此可见,黄榦民本思想深受朱熹的影响,他说:“公平正大者先生之心,刚毅勇决者先生之气,严威俨恪者先生之容,精深广博者先生之学。”朱熹去世后,黄榦继续发扬其变革社会、为民请命的作风。

嘉定五年五月,黄榦被调任江西新淦县令。新淦民众得知黄榦在临川的政绩,听说他的到任,到处奔走相告,欢声不止。

据《新淦县志·名宦传》(同治版)载,当百姓得知黄榦来知新淦,“吏民习知临川之政皆善,不令而政行”。不令而政行,这是黄榦春风化雨的恩德。他在任期间,“尽心毕力,穷究弊源”,抚恤困穷,不畏强御,经理财赋纲运,整办理断民讼,人罕再诉。

值得一提的是,黄榦在新淦任上期间,还与当地豪强谢知府家族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谢家乃一方豪强,为非作歹、霸占农民田产,在处理这一案件的过程中,黄榦强烈的正义感和恤民思想一览无遗。我们从他写的一首《食竹䶉》可知,诗云:

北山何嗟峨,猛虎之所藏。

咆哮一震怒,百兽不敢当。

有竹山之阿,挺挺青琳琅。

威凤鸣且栖,众鸟空回皇。

彼䶉独何为,莫夜争跳踉。

钻山窟穴深,啮竹根本伤。

鼠腹涨彭亨,鸱怒独奋张。

谁知樵苏辈,叹彼枝叶黄。

锄耰捣其室,束缚登我堂。

遂令婉娈者,污此牙颊刚。

才质既不同,分守合有常。

曷不效尔曹,窃食仍循墙。

直节永萧森,庇此千仞冈。

黄榦在诗中营造了这样的一个场景:北面的山何其高峻雄伟,这是猛虎栖身的地方,它声震长空的怒吼,让林中百兽惊恐不已。山的凹曲处,有一片竹林茂密地生长着,青翠挺拔,轻风吹过,发出清脆美妙的声音。瑞鸟栖息在竹林里,它发出悦耳的鸣叫令众鸟彷徨不定、怅然若失。食竹鼠为什么在夜里跳跃喧闹,打通山墙,挖掘深深的洞穴,啮噬植物的根茎,破坏竹林的生长?吃饱喝足的竹鼠挺着大大的肚子,却不知道天上的老鹰正张开有力的翅膀要捕食它。那些打柴砍草的人感叹竹林的枝叶日渐萎黄,用农具捣毁竹鼠的巢穴,绑缚着它们来到公堂。这些看似柔顺者,有着坚硬的嘴巴。

每个人的资质有所不同,各有职分。何不效仿宵小之辈,窃食后便靠墙而行,鬼鬼祟祟的。黄榦对窃食者深恶痛绝,但却无法依法惩办。

新淦县一户人家,男主人亡故,其寡妻抛家弃子,回到娘家。开禧三年(1207年),这个寡妻将夫家的田地卖给了谢家。黄榦在审案时指出,寡妇不应抛弃子女,也不应出卖丈夫留下的田产。黄榦十分同情被抛弃的孤儿,他写道:“绝人之嗣,而夺其产,挟其妻以害其侄婿,此有人心者所不为也。”黄榦的倾向性非常明显,谢知府家族做了这样不得民心的事情,黄榦当然要向谢家人追索土地的契约。但最终却被无理拒绝。他只是一个小县令,未能在一次诉讼中战胜谢家,但黄榦已经开始留意谢知府家族在地方为非作歹、霸占土地的证据。

第二次诉讼的是,谢家强迫一户农民,将一块有四座祖坟的田地出卖。嘉定元年(1208年),谢家买下这块田地,和原告的侄子、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签署了契约,在这种势力不均衡的交易中,很难让黄榦不怀疑谢家以权势胁迫贫穷百姓。然而,事发后谢家仍然拒不承认,仅还给原告一个小池塘,草草了事。

黄榦没能惩治谢家,但他并不气馁,暗中等待机会。此时,有17家窑户状告谢家违约,没有如期支付购买的1.3万片大砖的17贯钱,谢家人坚持他们只是购买了小砖瓦,并按照正常的价格付了钱,而窑户则说,卖的是大砖瓦,只收到一部分口食钱米。只是简单的一个案件,但黄榦依然被缚住手脚,无法执行判决,他无奈道:“赖人砖瓦,欠人钱物,岂得以为无罪?不应收禁?私家却得将人打缚,官司不得禁抑豪强之状,即此可见。”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黄榦在第四次的诉讼中贯彻了自己的判决,有力地打击了谢家,他命令谢家停止侵占地产。在这些诉讼中,黄榦最终以他的正直和正义赢得了胜利。

黄榦政事之余继续讲学,创办新淦(今江西省新干县)县学,并写了《新淦县学讲义》。当时朱熹的另一位门生杨楫任江西运判,延请黄榦讲学于隆兴(今南昌)东湖书院,黄榦为书院诸生讲解了《中庸》一书中的有关章句,阐释了朱熹集注此书的观点。

主战反和,收复中原失地,致力于社会改革,是黄榦在嘉定年间(1208—1224)从政的重要特点。他对当时积弱、腐败的国势充满忧虑。因为“蒙古有崛兴炎炎之势,金人有遁逃冲决之虞,群盗有分裂割据之忧,边民有乘时幸乱之意,一动则百变交起,其将何以应之”。他说:“今国势之弱甚矣,兵不素练,财不素蓄,人才不素养,举世之人,皆欲行其私,以肥其身,此何等气象!”他认为“和既不可,则其势不可以不战”。因而,黄榦在《与金陵制使李梦闻书》中曾提出“壮国势而消外侮”的主张,即大本不可以不立、大义不可以不明、己私不可以不克、人才不可以不收。而“大体既定,则凡所谋划无非为一战之计……不可以战者却之……然后先自朝廷进君子退小人,延纳忠谠之言,斥逐邪佞之语,凡前日苞苴奔竞之风,阿私朋比之习,严行戒饬,使朝廷清明,天人悦豫,然后有可以进取中原之实”。当时,主和派主张继续给予金人所索岁币,使其得以贿蒙古,而求得金、宋两国之安宁。黄榦即著《论岁币》,据理予以驳斥。

由于黄榦胸怀“壮国势而消外侮”之心,因而敢于正视现实,他针对社会流弊,积极谋求改革。先前在浙江嘉兴石门酒库任上,他就曾揭露库吏勾结奸商“公造私酒”,抨击“官酒既不发卖,而反自卖私酒”。在江西临川任上,他又力主弛沿河场务之费,以抑制坐蠹之害和盗粜之弊。在新淦县,他对这个江西“最为难治”的县着力进行整治,揭露该县胥吏勾结豪民,将职田作官田变卖,“遂使一千二百余亩之职田,一旦尽变而为豪民之田”。后来,在通判安徽安丰军任上,他亦不断整顿官司困民之扰。

嘉定六年(1213年)九月,黄榦因提举常平、郡太守的推荐,擢升监尚书六部门,但他没有上任,后又改差任安徽安丰军通判。

其间,黄榦极力整顿腐败吏治。

黄榦喜欢推理断案,从小耳濡目染父亲破案的过程,学会了不少的断案知识。黄榦常根据现场的蛛丝马迹,剥茧抽丝,排查出犯罪嫌疑人后,审清事实真相,缉拿凶手为民伸冤。《宋史·黄榦传》中还留下了他“托梦破案”的传奇故事。

不久后,宝谟阁学士利州路安抚使刘甲、兵部侍郎李珏均极力荐举黄榦,以为他“学有渊源,行有根本,忠孝窃于许国,信义长于使人。其材足以济繁难,其节足以临缓急”,并说“可当大任”。

为官兴学,奉祠家居

嘉定七年(1214年)九月,黄榦被任命为汉阳知军。汉阳就是今天的湖北汉阳一带。开禧北伐之后,这里成了宋金边境。

黄榦受命知湖北汉阳军,当时湖北数郡大旱,其中又尤以汉阳军为甚,“乡村草民皆掘草根以食”。监司无一人过问旱情,百姓饿死者不计其数。黄榦力抗两司,全力投入救灾,从各处设法筹集米粮7万余石,以市价的一半卖给灾民。从嘉定八年(1215年)冬至嘉定九年春,黄榦共收外地流民2700多人,皆发常平仓赈济。他还上书漕司,主张将湖北诸州所管鱼湖、所收课利,尽行蠲免,而“所产渔蚌之属,听贫民从便采取。……使贫民得采鱼为食,以度饥荒”。到了第二年春暖花开的季节,对于那些愿意回乡的人黄榦送给他们一些粮食带回,而不愿意回去的黄榦也为他们搭盖茅屋让他们有地方居住,民众因此感激万分。

此外,黄榦重视教育,政事之余,他于郡治后凤栖山构屋,创建凤山书院,招纳四方学者。黄榦在凤山书院又立周敦颐、程颐、程颢、游酢、朱熹五先生祠,撰《汉阳军学五先生祠堂》,欲使“此邦之士知道统之有传,圣贤之可慕”,不遗余力地阐扬朱熹的理学思想。同时,黄榦在汉阳军讲朱子学时,反复强调“养浩然之气”,认为此气“有以养之,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黄榦心中非常清楚,最高统治者为维护其统治的需要,可以容纳部分理学家参政议政,但并不意味着朝廷已为在“庆元党禁”中含冤蒙垢的理学人物彻底平反。作为一个正直的官员,在其位要谋其政,黄榦要招募士勇,退城视防,反击金兵的侵掠。他主张的抗金御敌,既依靠兵,也依靠民;既用民力,更用民心。他第一次书信两淮制置使(官名,掌本路诸州军事,多以安抚大使兼任)李珏说:“今日之计,莫若用两淮之人,食两淮之粟,守两淮之地。”他还说:“且淮民遭丙寅之厄,今闻金人迁汴,莫不狼顾胁息,有弃田庐、挈妻子渡江之意,其间勇悍者且将伺变窃发。向日胡海张军之变,为害甚于金。若不早为之图,则两淮日见荒墟,卒有警急攘臂而起矣!”

然而,一些诸如修城、赈饥、听讼等杂务纷陈,占据了黄榦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为了更好地阐扬道统、确立朱子学说的道统地位,他还有许多事需要去完成。

因此,从嘉定八年(1215年)六月起,黄榦一再上疏乞祠。当时,尽管湖北漕运使一再上疏挽留,对其知汉阳军的政绩赞不绝口。疏中说:“自黄知军有奉祠之请,阖郡士民皇皇然皆恐其去,如赤子之慕慈母。”然而,为了阐扬朱子之道统,黄榦还是毅然再三乞祠。终于在这年十二月旨下,准其主管武夷山冲佑观。按照宋代的宫观制度,任者可以从便居住,可不到任所而领取俸禄。奉祠家居,使黄榦得到了一个能够专心致志地阐扬朱熹思想的机会。

祠官,是宋朝特设的一种官职。一些得罪于朝廷的逆臣、年迈体衰的老臣,以及无职位可以安排的朝臣,都暂充各名山道观寺庙的祠官,食祠禄而养亲。因此,乞祠、丐祠、奉祠之官都是闲官,没有担任实职,拿朝廷一半俸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说是遭受贬谪之臣,故大诗人陆游曾有“世路涩于棘,祠官冷于冰”之叹。祠官坐在冷板凳上,一坐就是数年,甚至死于任上,报国无门,牢骚满腹,而俸禄少得可怜。他们之中,有一部分是闻名朝野的理学家,官场失意,但在闲职上却有充足的时间潜心钻研学问。

环峰精舍

嘉定九年(1216年)四月,黄榦因病回到建阳考亭。消息传出,诸生从学于竹林精舍者云集。黄榦在此撰写了《竹林精舍祠堂》讲义,并开始草撰《朱文公行状》,讲述朱熹生平。

黄榦在福州、建阳、湖北汉阳等地创建有多所书院,先后在七所书院、五所府县官办儒学授课讲学。仅在建阳一地,他就先后创建了两所书院,即潭溪书院和环峰书院。朱熹逝世后,这两所书院和考亭书院都成了黄榦秉拂讲学、教书育人的教育基地和学术殿堂。

环峰书院原名环峰精舍,草创于南宋嘉定九年(1216年)。

这年四月,黄榦离任湖北汉阳知军后回到建阳。闰七月,在考亭书院当年朱熹为其建造的寓舍旁建草堂三间,名“环峰精舍”。他说:“吾早岁唯师是从,师以别墅畀我,我今始能为屋三间,名以‘环峰’,乃吾考察院祖居山名也。”“察院”系指黄榦的父亲黄瑀,宋高宗时曾任监察御史,故有此称。由此可见,精舍之得名是为了纪念其福州寓所有山名“环峰”。

嘉熙年间(1237—1240),宋理宗为表彰理学,敕令中书舍人李忠转谕建安令邓质择地重建。于是,环峰精舍从考亭迁至县坊西清巷。迁址的原因是环峰精舍原址实际上是在考亭书院的一侧,这样,大书院内又有一所小书院,黄榦的光辉难免就会被朱熹所掩盖,如此实不足以凸显黄榦传道卫统、弘扬朱子学的功绩,于是就有了择地重建之举。宋理宗时,为表彰朱子理学的功绩,曾御赐重修了一批由朱熹考亭学派人物在各地创建的书院,一般都只是在原址上修修补补。而耗费巨资择地重新建造,仅黄榦环峰精舍一家,故此可称特例。也正是如此,可见黄榦在当时的学术界的地位非同一般,甚至引起了皇帝的高度重视。

淳祐四年(1244年),新书院建成,宋理宗御书匾额“环峰书院”,此为“环峰精舍”改名为书院之始。

元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环峰书院毁于兵火。明正德十六年(1521年),经黄榦裔孙黄澭等提请,福建提学胡铎等批准,次年由建阳知县邵豳主持书院重建事宜。此时,因西清巷的书院旧址已建县署,拆建不便,故又将新址改在水东妙高峰之中。

与考亭沧洲胜景相比,妙高峰又别是一番景象。这里峰峦回合,雄伟秀丽,诸峰环拥之中,有一片开阔地,环峰书院就坐落在这片开阔地上,在此环顾四周,绿树成荫,竹影婆娑,山峦叠嶂,峰回路转,宛然名副其实的“环峰”。

据明嘉靖九年(1530年)礼部右给事毛宪应黄榦裔孙、时任武进县教谕的黄澭之请而撰的《环峰书院记》,新建的环峰书院中为正堂四楹,黄榦肖像居中高悬,而以门人潘柄、杨复、何基、饶鲁配祀。两侧横批,左曰“尊德”,右曰“凝道”。正堂前为屋楹四榜曰“麟凤龟龙”。又前为仪门,上书“扶植道统”四字。再前为书院大门,以宋理宗御书“环峰书院”四字揭之门额。正殿左右又各建屋四楹。门外数十步有水井一口,井上复亭,榜曰“半亩方塘”,以此象征朱子理学的源头活水。此后,从明末至有清一代,书院虽有多次重修,但其建构大体不变,今存书院遗址中,除了上文提到的书院古道之外,还有半亩方塘井一口,井水清冽甘甜,附近居民至今仍在饮用。黄榦又命长子黄辂、三子黄輹定居于此,世代繁衍生息,后来发展为建阳的一个大姓。

安庆筑城

黄榦此次奉祠,作为朝廷而言并非出于政治上的原因,自然不会令其长期闲着。黄榦主管冲佑观一年后,又于嘉定十年(1217年)二月被授予安庆知府。黄榦力辞不允后,四月才到任上。

安庆,不是一座普通的城市。中国古代城池无数,但修筑城池过程能记入正史的则不多。而安庆,就是这为数不多中的一个。

但安庆筑城过程载入史册,并非因为城,而是因为人,这个人,就是时任安庆知府的黄榦。

时金兵一路南下攻破光山,大肆烧杀抢掠、残害百姓。安庆距离光山近在咫尺,危在旦夕,城内百姓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为安抚民心,为了守土有责,黄榦提出“以备战守”的策略,并制定修建安庆城的计划。

黄榦顺着皖河而至皖江,登临盛唐山后,北望山,南眺水,真真切切感受到郭璞“此地宜城”的用心。经过数十天的详细考察,最终圈定以盛唐山为中心,向北、向东、向西,利用起伏丘陵地势,依山修筑“九里十三步”城池之墙。这其实也是一种无奈之举,经济窘迫,时间紧迫,只能借助山体的斜度与高度,或在外侧垒砌,或山顶加筑,达到省时、省工、省料的目的。

新筑城池要奏报朝廷批准。于是,黄榦连夜写好奏折,派人马不停蹄地送往临安。但是,金人南侵消息不断传来,且离安庆越来越近。而安庆,虽离临安城不远,但一来一回,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的。于是,黄榦当机立断,没有等到朝廷的批复,自己便先动手修了起来。

安庆新城正式动工修筑,此时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参与筑城的民工,基本都是赤膊上阵。这之中,也包括黄榦本人。

黄榦是一介书生。但在筑城过程中,却是劳心劳力,全程参与。动工之前,他不仅要计算需要多少材料、多少工费,还要计算整个工程的进度。由于金人的威胁就在眼前,时间相当紧迫,为了节省时间,黄榦将城池工程分为12段,自己带人先集中修筑一段,然后根据费时费工情况,将其余11段分发给下属官员完成。

修筑城池是件大事,况且是出于安民的需要,因此黄榦的提议得到百姓的拥护,都主动参加进来。而且黄榦筑城用工也十分科学,虽说总共动用了2万兵与民,但真正上工地的,只有5000人左右,每3个月轮一次岗。夏季筑城,又热又累,黄榦也不要求强干,每天安排午休1个小时,每月则安排休息6天,虽然轮休但是不空岗。即便秋凉,这种福利还保留有一半。

这期间,最累的当然还是黄榦本人:安庆府的大事小事,他必须管;有人到衙门敲鼓鸣冤,他必须受理;上面来人下面来人,该他出面的还要出面;夏秋两季,病害易发,还要与僚佐讨论防治之策;筑城进展如何,出现问题怎么解决,这也少不了他。最关键的,再忙再累,也不能松懈教育,所以,晚间稍有空闲,他便去书院讲论经史,此间他还著有《安庆郡学讲义》等。

在黄榦的运筹帷幄下,城池前前后后仅用8个月便修筑完成,安庆城被紧紧包裹起来,百姓有了安全的依靠。完工这天,大家兴高采烈,户户张灯结彩,百姓扶老携幼登上城墙,往来不断。这时,有一位老婆婆,由两个儿子抬着,带着一众孙辈,专程到府衙致谢。老婆婆紧紧地握着黄榦的手说:“老妇之来,为一郡生灵谢耳!太守之赐非所冀也!”

两年之后,金兵又大举南下,攻破了黄州、沙窝等各个关隘,接着又由东往西进攻,河南东部以及安徽等地的百姓为躲避战火,流离失所。唯独安庆凭依城墙之险坚守如故,泰然自若。金兵难以攻破,安庆城里的百姓生活安定如故,无战火之忧。

没过多久,安庆接着又是一个多月的大雨,巨大的洪水席卷而来,大水一直淹到城墙半腰,但坚固的安庆城屹然无虑,全城百姓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得到保护,安庆百姓对黄榦更加感激不尽。这些事迹都记录在《宋史》中。

安庆新城南至宜城渡,北至柏子桥,西到万松山,东到石家塘,整个城池呈四方之形。地方史籍称之为“九里十三步”。

今天,安庆人民仍然敬佩黄榦的长远目光,由他规划出的安庆城池版图,延续了700余年,直到民国时期,才有小范围的改动。

黄榦用智慧和实干开创了安庆城的历史,使之有了“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之美誉及“八省通津”的美称。因此,黄榦又有“安庆城之父”一说。

一波落下,一波又起。

城池筑成后不久,又逢大旱。持续一个多月的烈日高照,热浪袭人,不见降雨。农民靠挑池塘、小溪之水播种的庄稼苗眼看着将要旱死,而池塘、小溪里面的流水也日渐干涸。当地老百姓个个唉声叹气,甚至有些百姓开始打理行李,准备外出逃荒。

黄榦也是心急万分,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他经常带着下属去视察旱情,操劳于村墟,奔波于田间。看着将要枯死的整地禾苗,黄榦禁不住潸然泪下。

然而,旱风照例趁机肆虐,都到四五月天了,农田还是一片枯黄。抬头望去,天空依然还是烈日高悬。农民们盼雨盼得都快疯了,到处都可以看到跪地祈雨的人群。此时此刻,当年父亲知永春县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黄榦心中充满了焦虑。于是他决定像他父亲当年那样——祈雨。也许是心诚则灵,也许是真到了该降雨的时候了,黄榦一番求雨仪式后,雨真的落了下来。黄榦欣喜万分,写下《喜雨二首》。

其一

云霓天外起层层,毕月相随彻夜横。

费得天公能几力,数州愁苦变歌声。

其二

睡觉歌声古道旁,有人中夜揽衣裳。

床头斗酒聊自酌,不为书窗一夜凉。

尽管祈雨带有传奇色彩,但黄榦深怀爱民之心,恪守为民之责,善谋利民之策,多办惠民之事,从此传为佳话。

忧国忧民

南宋积弱已久,已是日薄西山。黄榦一心忧国忧民,但当时掌管本路诸州军事官员、身负指挥重任的制置使李珏却无所作为,“幕府书馆皆轻儇浮靡之士,将帅偏裨,人心不附,所向无功。流移满道,而诸司长吏张宴无虚日”。黄榦此时正在积极筑城备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痛心疾首,奋笔疾书,写信劝谏李珏,力论史弥远擅权,边备废弛,百姓受祸。但李珏不采纳黄榦“用两淮之人,食两淮之粟,守两淮之地”的建议,又不听黄榦赏功罚罪的面议。那时,“榦知不足与共事,归自维扬,再辞和州之命,仍乞祠,闭合谢客不与”。但黄榦仍然写信劝谏李珏,云:

浮光敌退已两月,安丰已一月,盱眙亦将两旬,不知吾所措置者何事,所施行者何策。边备之弛,又甚于前,日复一日,恬不知惧,恐其祸又不止今春矣。

向者轻信人言,为泗上之役,丧师万人。良将劲卒,精兵利器,不战而沦于泗水;黄团老幼,俘虏杀戮五六千人;盱眙东西数百里,莽为丘墟。安丰、浮光之事,大率类此。切意千乘言旋,必痛自咎责,出宿于外,大戒于国,曰:“此吾之罪也,有能箴吾失者,疾入谏。”日与僚属及四方贤士讨论条画,以为后图。今归已五日矣,但闻请总领、运使至玉麟堂赏牡丹,用妓乐;又闻总领、运使请宴亦然,又闻宴僚属亦然。邦人诸军闻之,岂不痛愤。且视牡丹之红艳,岂不思边庭之流血;视管弦之啁啾,岂不思老幼之哀号;视栋宇之宏丽,岂不思士卒之暴露;视饮馔之丰美,岂不思流民之冻馁。敌国深侵,宇内骚动,主上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尚书岂得不朝夕忧惧,而乃如是之迂缓暇逸耶!

今浮光之报又至矣,金欲以十六县之众,四月攻浮光,侵五关,且以一县五千人为率,则当有八万人攻浮光,以万人刈吾麦,以五万人攻吾关。吾之守关不过五六百人,岂能当万人之众哉?则关之不可守决矣。五关失守,则蕲、黄决不可保,蕲、黄不保,则江南危。

尚书闻此亦已数日,乃不闻有所施行,何耶?

这封信写得十分精彩激切!《宋史》中全录。

不久,光州、黄州、蕲州相继失守,完全像黄榦所说的。四个“视”和“岂不思”,充分表露出他对当权者吃喝玩乐的痛恨,对战士流血牺牲、百姓哀号冻馁的痛心,对当权者不采取措施而万分焦急。万般无奈之下,黄榦只好于嘉定十一年(1218年)六月辞官回乡。

监察御史李楠害怕其入见“必直言边事,以悟上意”,“遂奏罢之”。十一月旨下,令黄榦主管冲佑观。

可想而知,这时期的黄榦在官场中处处受到当权者的排挤、陷害和毁谤,他在愤怒中写了《谗人》一诗。

监谤兆周蹙,偶语挤秦亡。

古风下刺上,国步安且强。

靖康发深痛,熙丰启余殃。

惜哉天子明,未免谗者伤。

谗者亦何为,君子名愈彰。

诗中的大意说,周厉王暴虐成性,不容百姓议论自己的得失,于是周朝的国势日渐局促;秦朝政令繁苛,相聚议论或者窃窃私语就被判重罪,所以秦国很快就灭亡了。古代史官采集地方民歌民谣,把百姓讽喻的诗歌传达给执政者,统治者善于纳谏,纠错改过,国家的命运就会安康富足强大。靖康之难发人深省。这是熙丰年间(1068—1085)遗留下的祸患,日积月累造成的。只可惜呀,天子虽然圣明,但自己也免不了被人陷害损伤。这里是反话正说,皇帝不辨忠佞,所以自己被中伤、被诽谤。为什么要陷害他人呢?这样只能使君子的名声愈加彰显。

虽然黄榦官场受挫,但他还是坦然受之,浊者自浊,清者自清,君子的名声不会因此而受损。

然而,黄榦对不思战备、心图侥幸之辈深恶痛绝,后来在《复陈师复守丞》书中指出:“此间世俗,皆以为丙午、辛巳、丙寅敌之犯淮,皆不到此,故士大夫之愚者,亦全不以为意。”但人心不附和,所做的不能建立功业,黄榦以衰病辞。这时,朱熹的小儿子朱在以大理寺正知南康军,扩建了庐山白鹿洞书院,使朱熹初步建成的白鹿洞书院得以完成,规模宏大。黄榦写了《南康军新修白鹿书院记》:“……榦顷从先生游,承观书院之始,后三十有八年,复睹书院之成,既悲往哲之不复见,又喜贤侯之善继其志。”

白鹿洞书院位于江西庐山五老峰南麓,与湖南长沙的岳麓书院、河南商丘的应天书院、河南登封的嵩阳书院,合称为“中国四大书院”。

史料记载,唐贞元年间(785—804),洛阳人李渤与其兄李涉在此隐居读书,李渤养一头白鹿“自娱”,鹿通人性,跟随出入,人称“神鹿”。这里本没有洞,因地势低凹,俯视似洞,称之为“白鹿洞”。后李渤为官江州(今江西省九江市)刺史,为纪念他青年时代在此读过书,广植花木,建亭、台、楼、阁以张其事。

南唐李氏朝廷,在此办“庐山国学”又称“白鹿国学”,与金陵秦淮河畔国子监齐名,学者争相往之。

北宋初年,宋太宗重视书院教育,御赐《九经》等书于书院,因有朝廷重视,书院得以发展。南宋淳熙六年(1179年),朱熹知南康军(今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率百官造访书院,当时书院残垣断墙,杂草丛生。朱熹非常惋惜,责令官员修复白鹿洞书院,并自任洞主,制定教规,延聘教师,招收生员,划拨田产,苦心经营。当时著名的哲学家陆象山也来到白鹿洞书院讲过学。朱熹制定的《白鹿洞书院揭示》(又称《白鹿洞书院教规》)影响后世几百年,其办学的模式为后世效仿,传至日本、韩国及东南亚一带,白鹿洞书院誉享海外。

主管冲佑观,弘扬朱子学

主管冲佑观的旨意下达之时,黄榦已先到了庐山拜访李燔、陈宓,相与盘旋玉渊、三峡之间,俯仰拜谒朱熹到过的旧迹,黄榦宣讲乾、坤二卦于白鹿洞书院,强调自强不息。庐山士大夫们集会于此,他写了《南康白鹿洞书院讲义》。周兆兰《白鹿洞书院》记载:“山南北之士群集听焉。”不管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黄榦都致力于固守师说、弘扬理学,为确定朱熹的道统地位而不懈努力。他指出:“自强者内以进其德,外以修其业,该终日乾坤不息也。”之后,黄榦主管明道宫(即武夷山冲佑观),设局于建阳考亭,重修《仪礼经传通解》续卷,聚徒授业,讲解朱熹“教人之意”及“教人之方”。

嘉定十二年(1219年)四月,黄榦抵达建阳;十月,又回到福州寓所,从此专事讲学,他深居简出,致力于闽学的传播和弘扬。有一首诗《生平》:

生平因寡合,岁晚交更少。

非干世俗薄,自是志量小。

诗的大意说,黄榦素来不容易与人投合,到了晚年交往的人更少了,这不关世态炎凉,只是他的志向和抱负太小了。想来他是自负的,作为朱熹的门生兼爱婿,追随朱熹讲学、编书,为朱子理学的北传奠定了基础,怎么可能是志向抱负太小呢?此诗正话反说,其实要表达的是,因为他自己的志向和抱负太高了,所以曲高和寡,身边没有多少知音了。

这时期,四方学子也会聚于福州,讲解朱熹学说。黄榦继承朱熹讲学的优良传统,因地制宜,因陋就简,创造条件兴学授徒,并在福州乌山法云寺旁边收徒讲课。黄榦云:“投老来归,先庐无可栖宿,得法云寺僧寮数间,葺治居之。”可见知府大人告老还乡却居无定所,寄身僧舍。门生弟子也“毕集于法云寓居”,而他置书局于寓舍及城南张氏南园,开始重修《仪礼经传续卷》。此外,黄榦还并购书楼,以建阳“云谷”命名之,以示不忘先师之训。

黄榦为了使学子们学有所成,也以勤奋励之。他与门生订立《同志规约》,以每日各读一经、一子、一史,而以《论语》《周易》《左传》为之首,日记所读多寡,所疑事目,并书于簿,定期集聚,讲明辩难,钻研提高。

黄榦以传播先贤思想为己任,但并没有受束缚而胶柱鼓瑟,不合理的,他极力反对。古代家风中对女子的限制较为严重,如三从四德、男尊女卑。黄榦大胆地反对维护封建社会秩序的等级观念。在他的思想里,没有主奴界限,并强烈反对男尊女卑的传统。他的《戒溺女歌》就是对旧礼教制度的声讨:

儿是爹娘生,儿生爹娘弃。

喜见爹娘面,不识爹娘意。

抛儿在水中,绝儿一口气。

战战盆中泣,哀哀万苦备。

欲生生不得,欲死死犹未。

儿虽非男儿,儿罪何至死。

爹娘莫忧贫,万事由天地。

今年杀小儿,明年恐又是。

不如存好心,心好天自庇。

是年底,黄榦以承议郎主管亳州明道宫致仕。所谓致仕,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