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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作为本心之仁是天生的、固有的

朱熹明确强调,“仁者,人之本心也”⑤,仁是人之本心。朱熹释“克己复礼为仁”之“仁”即从“本心”角度诠释。一方面,朱熹在《论语集注》“颜渊问仁”章直接释“仁”为“本心之全德”,明示其从“本心”进行诠释的角度。另一方面,朱熹在《朱子语类》中亦论述仁只是本心之义。“才有私意,便间断了。所以要‘克己复礼’,便是要克尽私意。盖仁者洞然只是这一个心。如一碗清水,才入些泥,有清处,有浊处。”⑥在此处,朱熹认为,仁只是克尽私意之后的这一个心。克尽私意之后的心,自然是本心。那么,作为本心之仁具有什么特征呢?

其一,朱熹认为,就类而言,作为本心之仁是天生就有的。

《朱子语类》载:

仁义礼智,自天之生人,便有此四件,如火炉便有四角,天便有四时,地便有四方,日便有昼夜昏旦。天下道理千枝万叶,千条万绪,都是这四者做出来。①

且以仁言之:只天地生这物时,便有个仁,它只知生而已。从他原头下来,自然有个春夏秋冬,金木水火土。故赋予人物,便有仁义礼智之性。……缘他本原处有个仁爱温和之理如此,所以发之于用,自然慈祥恻隐。……盖仁,本只有慈爱,缘见孺子入井,所以伤痛之切。……盖自本原而已然,非旋安排教如此也。②

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物所得以为心。③

仁即所谓天德之元。④

在朱熹看来,天地生人之时就有仁义礼智这四件了,就如四角之于火炉、四时之于天、四方之于地、昼夜之于日一样自然,仁是天地生物之心,是天德之元始。正如钱穆先生所指出的:“天地生万物,乃天地之仁。万物各得此仁以为生,人又各得此仁以为心。故人心乃得天地之仁而始有,乃得天地之仁而始成也。”⑤

其二,朱熹认为,就个体而言,仁是我所固有的、原本有的,不是在外之物体。

《朱子语类》载:

问:“‘欲仁得仁,又焉贪’?如何?”曰:“仁是我所固有,而我得之,何贪之有?若是外物,欲之则为贪。此正与‘当仁不让于师’同意。”⑥

问:“曰仁是义理之言,盖以仁是自家元本有底否?”曰:“固是。”⑦

且曰:“如先生固尝注曰:‘仁本固有,欲之则至。志之所至,气亦至焉。’”先生曰:“固是。”①

如仁,我本有这仁,却不曾知得。却去旋讨个仁来注解了,方晓得这是仁,方坚执之而不失。②

面对学生关于仁的各种提问,朱熹的回答皆强调仁是我所固有的、自家本有的。

宋代辅广即世所称庆源辅氏,曾问学于朱熹,亦强调仁为我固有之,言:“仁者,心之德,我固有之,非在外也。”③

其三,朱熹认为,作为本心之仁虽为本有,虽无不善,但易为私欲所昏,须克己复礼,以见依旧之仁。

在朱熹看来,“心是本来完全之物”④,“人之本心得之于天,初无不善”⑤,“初来本心都自好”⑥,“本心元无不善”⑦,本心是完全之物,都自好,无不善。然而,这完善的本心容易被私欲遮蔽:“初来本心都自好,少间多被利害遮蔽。如残贼之事,自反了恻隐之心,是自反其天理。”⑧“天大无外,而性禀其全,故人之本心,其体廓然,亦无限量,惟其梏于形器之私,滞于闻见之小,是以有所蔽而不尽。”⑨自好、廓然的本心一旦被私欲遮蔽,就无法完全展现出来,以至于失去本心,变成不仁之人。“不仁之人,私欲固蔽,失其本心,故其颠倒错乱至于如此,所以不可告以忠言,而卒至于败亡也。”⑩失去本心的不仁之人,就会颠倒错乱,就会败亡,唯有克胜私欲,保养本心,才能不失为仁。朱熹类似的论述还有:“公而以人体之故为仁。”盖公犹无尘也,人犹镜也,仁则犹镜之光明也。镜无纤尘则光明,人能无一毫之私欲则仁。然镜之明,非自外求也,只是镜元来自有这光明,今不为尘所昏尔。人之仁,亦非自外得也,只是人心元来自有这仁,今不为私欲所蔽尔。故人无私欲,则心之体用广大流行,而无时不仁,所以能爱能恕。①

人未尝不仁,只是为私欲所昏,才“克己复礼”,仁依旧在。②

仁者,人之所固有,而私或蔽之以陷于不仁,故为仁者,必先克己,克己则公,公则仁,仁则爱矣。③

孟子说:“仁,人心也。”此语最亲切。心自是仁底物事,若能保养存得此心,不患他不仁。孔门学者问仁不一,圣人答之亦不一,亦各因其人而不同,然大概不过要人保养得这物事。所以学者得一句去,便能就这一句上用工。今人只说仁是如何,求仁是如何,待他寻得那道理出来,却不知此心已自失了。程子“谷种”之喻甚善。

若有这种种在这里,何患生理不存!④

在朱熹看来,仁是与生俱来的,若纤尘不染之明镜,虽为私欲昏蔽,下克己复礼之工夫,仁依旧在。

朱子晚年69岁时,李燔之侄李孝述亦与朱熹讨论本心问题,李孝述说:“人之本心至虚至灵,众理毕具,而欲其应物皆由此心以发而无所杂;……彻头彻尾许多功夫,皆欲全此心之虚灵,以融会众理,酬酢万事而已。以此观之,恐虚灵不昧,乃心之所以为心而圣学之基本也。”⑤“人之本心至虚至灵,无所不照,但以气禀物欲有以蔽之,是以其明不能不昏。欲开其明,须藉事物之实以运其知思,然后其明有可通之理。盖心既有蔽,无从下手以开之。所以穷究物理者,恐是因穷究其所未知而将此心戛刮擦磨,治其粗鄙而反复往来,求出其明。”①对此,朱熹强调:“理固如此。……又当有以培养之。”②“不见理,故心为物蔽而知有不极,不见物;故知无所蔽而心得其全。”③朱熹始终认为,要培养本心之仁,就得下工夫,要穷理,以知无所蔽,得本心之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