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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饶鲁的学术思想

饶鲁(1193—1264),南宋饶州余干(今江西余干)人,字伯舆,世称双峰先生。自幼有志于学,稍长即师事于柴元裕、柴中行、黄榦、李燔,专心于程朱理学。曾先后主持当时极为著名的白鹿、濂溪、建安、东湖、西涧、临汝等学堂,是程朱学派最重要的传承人。朝廷曾多次召他为官,但他不愿入仕,而是以著书讲学为务,四方闻名,求学者络绎不绝,因此形成“双峰学派”。饶鲁是江西朱子后学的重要人物,为光大朱子学发挥了重要作用。黄百家说:“黄勉斋榦得朱子之正统,其门人一传于金华何北山基,以递传于王鲁斋柏、金仁山履祥、许白云谦,又于江右传饶双峰鲁,其后遂有吴草庐澄,上接朱子之经学,可谓盛矣。”①此派门下高足极多,著名者有:陈大猷、赵良淳、万镇、程若庸、汪华、吴迂、史泳、徐道隆、袁易、程巨夫、吴澄、汪克宽、揭傒斯、赵孟頫、林梦正、熊良辅、李仕鲁、徐一夔等,其中再传弟子吴澄、程钜夫、揭奚斯、虞集等,在元朝影响巨大,是为理学传播做出贡献的杰出代表。

饶鲁承传朱熹理学,但并不固守朱学门户,学术上不紧守门派之见,能求变创新。

首先,对于朱熹的“心非仁,心之德是仁”的观点,他没有刻板地加以认同,而是在承认朱熹观点的基础上有自己的理解。他认为“仁”即“心”,认为心之能存在与否在于“诚”,即涵养自省的功夫。要“诚”就必须“敬”,所谓“须是敬,方看得道理出”,由此他主张“持守涵养为主,学问思辨为先,而笃行终之”。敬就是戒惧、慎独、笃恭。初学者可以用静坐的方法来“收心”,使本来的善性得到发挥。这一点和朱熹的主张是相契合的。朱熹曾指出:“始学功夫,须是静坐。静坐则本原已定,虽不免逐物,及收归来,也有个安顿处。”①在这里,朱熹把静坐当作进学的基础,所谓“须是静方可为学”,心绪不宁是无法读书学习的。为此,朱熹说:“为学大要,只在求放心。”②不仅如此,朱熹还说:“穷理以虚心静虑为本。”③其实,朱熹的思想主要是继承了程颐的“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之说,并在此基础上提出“致知必须穷理,持敬则须主一”的为学原则,而在二者中“持敬又是穷理之本”。他说:“盖为学之道,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而致精之本则在于居敬而持志,此不易之理也。”④对此,饶鲁有同样的理解。饶鲁认为:“为学之方,其大略有四:一曰立志,二曰居敬,三曰穷理,四曰反身。”⑤这不仅与程颢“涵养须用敬,进德在致知”有相通的地方,而且与朱熹的想法也很是一致。饶鲁不仅与他们有共鸣,而且还有自己的认识与坚持。正是基于对静字功夫的认识,饶鲁不惜被人讥为学禅也要行静坐之事。⑥饶鲁对“静坐”及主敬的看法,是辩证入微的。他对用字用词的分析入情入理,对“静坐”的真义有正确的阐释。他不仅对“静坐”与“主敬”的辩证关系说得相当透彻,而且对时间性在事物发展过程中的作用非常了解。⑦他对事物的复杂性的认识程度是可观的,对从肯定到否定,否定之否定,从量变到质变及层次系统等问题有了自己的感觉和洞察。他的格物论中有一句话值得一提:格物,就是穷到那道理恰好深刻的地方,自表而里,自粗而精。饶鲁虽继承了程朱理学,但他不拘泥朱学,特别是在理学的方法论上,并不是沿着朱熹格物穷理的路线,而更多地吸收了陆九渊的明心论。

其次,对于朱熹的理气观,饶鲁也并不一味秉承,而是在承续的基础上有所发展。朱熹既不主张心生万物,也不承认万物自在,而是虚构了一个“理”(天理),作为宇宙生成的本来面目。他说:“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若无此理,便亦无天地,无人无物,都无该载了。有理便有气,流行发育万物。”①在朱熹眼里世界的万事万物是由形而上的“理”与形而下的“气”结合而生成,他说:“天地之间,有理有气。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②在此基础上,朱熹采用了理与气结合的不同情况来进行解释,他说:“论万物之一源,则理同而气异;观万物之异体,则气犹相近,而理绝不同也。气之异者,粹驳之不齐;理之异者,偏全之或异。”③就理与万物的同源来说,各物的理都是相同的,而气有纯粹与驳杂之区分;就万物禀理成为不同的物体来说,气虽区别不大,但各物所禀之理有偏有全,因而大不相同,从而各物有不同的性。不仅如此,朱熹还把“理”的整体叫“太极”,他说:“总天地万物之理,便是太极。”①朱熹认为太极产生二气五行,二气五行相互影响和变化而产生万事万物,产生后的万事万物又具有一太极,即所谓“人人有一太极,物物有一太极”②。而饶鲁在疏解《中庸》之“发育万物”、“峻极于天”时认为:理气不相离,气之所在即是理之所在。万物发生长育,生生不息。因此而来,因此而去。这就是道的全体大用,宇宙间一切都逃脱不了这个规律性的作用。③在这里,充分显示了他的理气关系。他把宇宙的根本看成是太极、道、理,认为“气以理为至、理以气为辅”,这与朱熹的看法并无二致,但基于此基础上的认识饶鲁却与朱熹略有不同。朱熹认为:“人之性皆善,然而有生下来善底,有生下来恶的,此是气禀不同。”“天地间只是一个道理,性便是理,人之所以有善有不善,只缘气质之禀各有清浊”④。“人性虽同,而气禀或异。目其性而言之,则人自孩提,圣人之质悉已完具。……善端所发,随其所禀之厚薄,或仁或义或孝或悌,而不能同矣”⑤。朱子用气禀来说明个人善恶之差异。在人性的根源上,朱子与象山都认为“性”来自于“天”。朱子说:“性者,人物之所以禀受乎天也。……自其理而言之,而天以是理命乎人物谓之命,而人物受是理于天谓之性。”①所以朱熹主张“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②。饶鲁认为人之所以生,是禀天地之气以为形,怀天地之理以为性。人的本然之性即天地之理、天地之性是湛然纯善的,但由于气禀物欲的昏蔽,人性有善与不善的区别,这就是气质之性。本然之性寓于气质之性当中,不善的人,本身也潜藏着本然之性,革除物欲的昏蔽,就可向善,与天理合一。要克除私欲还复本性,关键在于自识本心,内省自身的善端。

再次,在理气而外,朱子重视“势”的概念,饶鲁承袭了朱熹的思想,并提出自己的看法。朱子学中的“势”常常体现了历史变化发展的必然性,故言“势有不能已者”,“势有不得不然”,“事势之必然”。朱子的理势说,包含着用理和势二元因素来分析历史,以理导势,引导实践。在朱子学的历史发展中,理势论也不断得到发展。对此,饶鲁有自己的理解。他说:“盖天下有理有气。就事上说气,气便是势。才到势之当然处,便非人之所能为。”这是说气体现在世事上,便是势;势之当然处便是天理。明确以势归属气。势可以为流行之总体,亦可为流行之趋势,由于势是人事,与理气自然哲学不同,必须考虑人事的实践努力,而不能认为一切现实是自然合理的。很显然,这是在朱熹基础上的进一步发挥。

最后,总体来看,饶鲁虽尊朱学为正宗,但思想中带有较明显的陆学成分。饶鲁撰写了大量著作,如《五经讲义》《语孟纪闻》《春秋节传》《学庸纂述》《太极三图》《庸学十二图》《西铭图》《近思录注》等,专意圣贤之学,以致知力行为本。据此看来,饶鲁可以说是标准的程朱学者,但是士人却有饶鲁晚年多不同于朱子的说法。曾任信州道一书院山长的胡炳文还曾著书斥责,即所谓“余干饶鲁之学,本出朱熹,而其为说,多与熹抵牾”①。对此,全祖望认为“是未足以少双峰也,独惜其书之不传”②。在全氏看来,饶鲁晚年虽不同于朱子,但这并不能构成贬损他的理由,由此观之,可知他对饶鲁晚年思想不同于朱子这一事实并不否认。实际上,吴澄也曾对这种说法予以证实,他说:“澄少读《中庸》,不无一二与朱子异。后观饶氏伯舆父所见亦然,恨生晚,不获就正之。”③由此全祖望得出结论:“则双峰盖亦不尽同于朱子者。”④饶鲁之不同于朱子,照侯外庐的说法,就是“夹杂有陆学的东西”⑤。饶鲁思想中的陆学成分,对其弟子亦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如门人吴中,乐平人,早慕伊洛之学,闻双峰饶鲁得考亭朱子正绪,往从之游,尽得其绪论,体认精详,后隐居不仕,在当时颇有名气。曾经有人问他:“《论语》言心凡几等?”他回答:“简在帝心,天地之心也。从心所欲不踰矩,圣人之心也。其心三月不违仁,亚圣大贤之心也。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众人之心也。”⑥这番言论让提问者相当佩服。饶鲁还有一位弟子叫罗天酉,开庆进士,以“格非心,去非人”对策。由此不难看出,双峰门人对“心”这一议题表现出了相当的重视与研究,也愿意与人提及。从吴中被人问及“心”的问题这一事实亦能推知,他研究心学在当时应该是相当有名的。正是由于他们对心学的重视,这或许就是饶鲁被认为掺杂陆学而与朱子异的最大原因。也正因为此,后人才认为饶鲁之学不是纯粹的朱学。其实这是误解,饶鲁是朱熹的再传弟子,在治学上饶鲁发展了朱熹理学,其恩师很欣赏,甚至说“为己所不及”,评价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