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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教育刻“四书”

漳、汀、泉三州的知州未能抱团发力,他们相度的结果不一致。朱子和汀州知州祝櫰主张行经界,认为利大于弊;泉州知州颜师鲁反对,说经界有“二利三害”。颜师鲁反对是因为他自己有小算盘。颜师鲁是漳州龙溪人,颜氏是大族,既得利益太多了。铁面无私的朱子一旦在漳州行经界,那颜师鲁可是既丢了利益,又丢了面子。当然,就算颜师鲁不同意,朱子、祝櫰同意,依然是二比一,赞成票还是多于反对票。而且光宗也认为可以施行。

要促成由可行转化为施行。朱子上《条奏经界状》,颁布《晓示经界差甲头榜》。朱子一一分析奏陈测量、图册、官田、职田、学田等事。朝廷一直没有动静。朱子甚至动用了私人的力量,致书郑兴裔。郑兴裔是外戚显贵,又是杨时弟子,喜好道学。朱子让他具状陈奏,多加美言,以便促成三州经界事宜。

但最终,一道莫名其妙的札子递到朱子的手中。朝廷抛开泉、汀二州,让朱子在漳州先行经界。不得不提另一个隐情。宰相留正是泉州人。朱子看得一头雾水,泉州、漳州、汀州接壤,既然经界可行,就三

州一起行;既然不可行,就三州一起停。光宗是十一月底下诏的,尚书省十二月初下文,绍熙二年(1191年)正月,朱子正式接到漳州行经界的札子。要求福建路的转运判官陈公亮督促,漳州知州朱子具体负责漳州经界。

对着荒唐的札子,朱子给刘爚的信中说:“经界被隔壁州郡(指泉州知州颜师鲁)阻挠了一下,我都绝望了;可今天突然得了信札,让漳州先行经界,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庙堂无人,才会在一统的天下却有不一样的政事,真让人可笑。春天来了,农活开始,才行文下来,经界法也行不了了,需等到冬天了。”

春耕开始,雨水不停,田野泥泞——朱子向转运司申请冬天再丈量田地。不久,朱子再次考察漳州四县,对四县官员行经界的决心和能力进行一番权衡:龙溪官员得力,经界不成问题;龙岩田不多,一位姓刘的县尉有能力,可以将经界独自撑下来;长泰需要委派一人;漳浦最麻烦,知县、县丞、主簿或者太老或者生病,县尉可用,但他是巡捕官,任务重,需要再委派二至三人。朱子向转运判官陈公亮申请要人——要刘爚。朱子写信给刘爚,同时写信给蔡元定,希望蔡元定也能来。朱子趁着春耕出榜劝农,也同时告示漳州的百姓,秋收之后漳州要行经界,可能乡民会有些忙碌,但这是为了子孙永远无穷的利益。前些时候,朱子已印行下发经界的丈量计算方法,官员、民户也都掌握了方法,铺垫如此成熟,只等秋收一过,最多一两个月时间,就可以完成经界了……

朝廷吵吵嚷嚷半天,当行经界的札子递到漳州的时候,朱子正在拟定一份牒文。

绍熙二年(1191年)的正月初二,朱子发布《漳州延郡士入学牒》,开始整顿州学。

朱子大张旗鼓地把黄樵、施允寿、石洪庆、李唐咨、林易简、杨士训、陈淳、徐寓八人引入州学,让州学学生得良师交畏友,以期理义开明,德业成就。

朱子延请名士入学,撤换旧的学官遇到了阻力,州学教授和职事官

不断阻挠。朱子到州学去时,属僚又请求留用州学的现任学正。朱子厉声说:“知州的任务是传布君命,教化百姓。我初来漳州,尚且心里没底,如今九个月过去了,学校的事情我太明白了,我延请黄知录(黄樵)和前辈士人,是他们有节操,能表率,心向善。他们可以和漳州读书人一起朝君子的方向努力。教授是受朝廷之命,得朝廷之禄,做事当有规矩,如何能让许多无行无德之人混入学校?士人嘛,先要识得礼义廉耻。如果寡廉鲜耻,即使会吟诗作文,又有何用?”

每旬的二日,朱子带着属僚到州学巡看学生,讲解《小学》;六日,巡看县学,一样讲解《小学》。他又专门创建了一个斋舍——受成斋,那是武学生的斋舍。武学生既要入学习文,又须到射堂习武。射堂有后圃,朱子在后圃画个“井”字,后圃就分成了九个区块。中区是石甃高坛。后区为一座茅庵,三窗一门,左窗的窗棂画“泰”卦,右窗“否”卦,后窗“复”卦,前门“剥”卦。“否”卦为逆境,“泰”卦为顺境。“否泰”是逆境与顺境、坏运与好运的互相转化。“剥”卦表示阴盛阳衰,“复”卦表示阴极阳复,“剥复”是盛衰消长的变化。前区建一座小茅亭。左右还各有三区,就种上桃李,夹杂些梅树。九区的外围,环绕着种些翠竹。朱子对于后圃的布局很是满意,称赞其为“上有九畴八卦之象,下有九丘八阵之法”。

要让漳州百姓知礼仪、有规矩,要让漳州士人切问近思、溯源儒学,就得有礼仪之书、圣人之训。朱子刊刻了《家仪》《乡仪》《献寿仪》《礼记解》《小学》《近思录》,又刊刻四经——《尚书》《诗经》《易经》《春秋》。更重要的是刊刻“四书”,即《四书章句集注》。刊刻“四书”实是一件大事。淳熙十六年(1189年)二三月间,朱子再次序定《大学章句》《中庸章句》时,就标志着朱子《四书章句集注》的浩大工程终于告一段落。朱子“四书”既是自己努力体悟、苦心经营的结果,也是旁征博引、搜罗百代的总结。朱子引用历代注家50多人,可谓战战兢兢、敬谨慎重。当时序定后未刻印。任浙东提举时,曾在婺州第一次刊印,此次任漳州知州再次刻印。朱子要将这呕心沥血之作传布开来,

让漳州士人有进阶之路。他的“四书”“添一字不得,减一字不得”,“如秤上秤来无异,不高些,不低些”。但序定与刊刻并不意味着终结,其实,直到去世前三日,朱子还在改《大学·诚意章》。

朱子对同安的学子说:“《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子的道理粲然,什么道理不能推究?”

一位学生回答道:“先生说过,‘四书’是‘六经’之阶梯;《近思录》是‘四书’之阶梯。”

说话的是陈淳。陈淳字安卿,漳州龙溪人。陈淳走道学的路子起步晚,用心诚,进步快。陈淳无意中走的正是由《近思录》介入‘四书’的路子。22岁,陈淳开始学《近思录》,尔后,又找了朱子先前在浙东任上刊刻的《四书章句集注》来读。陈淳家里很穷,生活所迫,教几位孩子收些学费奉养父母。31岁赴临安科考,回漳州时,途经武夷,陈淳久久凝视着五夫方向的那连绵群山,他想去向朱子学习,半天,陈淳叹息一声:“太穷了!”然后顺流而下,回家乡漳州。想不到幸运降临。第二年,朱子竟然来漳州任知州。可是,朱子毕竟是一方行政长官。先生是漳州的郡侯,陈淳是卑贱的村氓,侯门深似海,陈淳一直踌躇。犹豫之后终于下决心给朱子送去“见面礼”——他以前写的书文及自警文字。陈淳从临安回来,长途跋涉,身体不好,此时又生起病来。直到十一月十八日,陈淳才正式拜在朱子门下。

面对颖悟的陈淳,朱子首先向他传授“根源”二字,朱子对陈淳说:“看道理,先要穷究根源。如父亲,为何要慈?儿子,为何要孝?穷究这些问题,才能真正悟得那确定而不能改变的道理……”朱子还高兴地对陈淳说:“我到漳州还不曾将这些道理向别人说过,如今都向你说了。”

穷究根源,其实就是穷究天理。

绍熙二年(1191年)正月初二,朱子延请八人入学为表率,33岁的陈淳赫然其间。

经界还没施行,州学才入正轨,民风才归淳厚,漳州的政事才开始

简便,一个不幸的消息突然传来,朱子在婺州的长子朱塾病逝。

朱子接到消息,如五雷轰顶。

幼年丧父,中年丧妻,如今老年丧子。

朱子让朱塾到吕祖谦门下学习后,吕祖谦让自己的弟子潘景愈(字叔昌)和朱塾相处学习,又安置朱塾到潘景宪(字叔度,潘景愈之兄)家中宿食。后来,在吕祖谦的撮合下,朱塾娶了潘景宪的长女。如今朱塾去世,留下一个儿子。孤儿寡母,朱子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在环溪精舍时父亲去世的场景。

朱子抬起头,望着阴灰色的天空,不想,二月,春阳渐起的日子,南宋王朝的天空飘下大朵大朵雪花,夹杂雷雨。前两年暖冬,绍熙二年(1191年)却是寒春。

阴阳失调。确实是天变了。天子也变了。

光宗的皇后是李凤娘,一位悍妇兼毒妇。因李凤娘的狠毒,光宗得了心疾。天子与皇后不合,于是,天下便也阴阳不调。

朱子接到朱塾病逝的消息后,叹了口气,写奏章请求祠职。四月二十五日下午,朱子主管鸿庆宫、加秘阁修撰的诰书传递到漳州。二十六日,朱子拜诰,尔后,取出漳州知州的州印交给通判,随即离开州衙,迁往行衙(在外的办公场所)。通判和各位曹官饯别朱子,流连两日。二十九日朱子离开漳州。陈淳送别他的老师,相随而行,直到五月二日,师生二人在沈井铺挥手而别。这一别,不知何时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