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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朱熹与《参同契》文本的解释方向

从《朱文公文集》三十七卷所载淳熙年间的书信中知道,朱熹在撰写《易学启蒙》(淳熙丙午1186年)和《周易本义》(淳熙戊申1188年)等易著时,曾围绕着邵雍(在《皇极经世书》中)阐述的“先天易说”,就“河图洛书”,“先天后天”和“揲蓍变占”等易学问题,与他同时代的学者程迥、程大昌、郭雍、林栗、袁枢等人展开过激烈的争论⑥。

也就是说,《易学启蒙》是朱熹在与程迥、程大昌、郭雍等南宋学者的易学论争中完成的象数易学著作。从《易学启蒙·本图书第一》的论述中可以看出,朱熹显然是在对河图洛书的考察中,才开始意识到丹书《参同契》的易理与河图洛书的数理可能相通的思想问题的⑦。也就说,朱熹是在淳熙年间有关“先天易学”的论争中,开始意识到《参同契》与“先天易学”的相关关系的。

同时,从《朱子语类》卷六十五至卷六十七《易·纲领》与卷一百《邵子之书》的语录中知道,除了上述易学论争之外,朱熹还曾应学生的询问,留下了许多有关“先天易学”的论述。从《朱子语类》所载语录记录者的姓名来看,二百多条有关“先天易学”的语录,是由黄㽦、黄义刚、陈文蔚、㬊渊、李方子等弟子记录,其中㬊渊和李方子记录的内容最多⑧。

从《朱子语类》卷首所载《语录姓氏》中知道,四川涪陵出身的㬊渊,大约曾在绍熙癸丑(1193)前后师事过朱熹。此外,从朱熹寄于㬊渊的书信(《朱文公文集》卷六十三)中可以确认,㬊渊是在绍熙五年(1194)朱熹的赴任之地长沙与朱熹分别的。也就是说,㬊渊直接师事朱熹的时期,应该考虑为绍熙四年(1193)到绍熙五年(1194)之间⑨。

如果根据《语录姓氏》的记载,可知,李方子进入朱熹门下的时期,约为淳熙十五年(1188)。但是,从与他同席的㬊渊、黄义刚、杨至、辅广等人的语录记录年份来看,李方子活跃于朱熹门下的重点时期,也应该考虑为绍熙四、五年(1193~1194)之间⑩。

从绍熙四、五年之间活跃在朱熹门下的㬊渊、李方子等弟子记录的大量有关“先天易学”的语录来看,朱熹完成了《易学启蒙》等易著、停止了“先天易学”论争、并移居到建阳考亭以后,似乎在绍熙四、五年(1193~1194)之间,又重新开始了有关邵雍的“先天易学”的探讨。

在㬊渊、李方子、黄㽦等人记录的有关“先天易学”的语录中,见有朱熹如下的论述:

先天图直是精微,不起于康节,希夷以前原有,只是秘而不传。次第方士辈所相传授的。《参同契》中亦有些意思相似,与历不相应。(㬊渊记,《朱子语类》卷六十五)

邵子“天地定位,否泰反类”一诗,正是发明先天图之意。先天图传之希夷,希夷又自有所传。盖方士技术用以修炼,《参同契》所言是也。(李方子记,《朱子语类》卷一百)

从这两则语录中看出,朱熹在绍熙四、五年间与门人重新讨论邵雍的“先天易说”时,不仅把“先天易说”与《参同契》关连起来,甚至还提出了陈抟、邵雍的“先天易学”起源于魏伯阳《参同契》丹学思想的论说。

也就是说,绍熙四、五年间(1193~1194)的有关“先天易学”的探索和讨论,与淳熙丙午、戊申年间(1186~1188)撰写《易学启蒙》和《周易本义》时的易学论争不同,其背后,其实潜藏着朱熹想为丹经《参同契》作出明确的思想定位的隐秘的意图。

以《河图洛书》和《先天图》为数理根据的北宋“象数易学”,与汉代焦延寿、京房的“象数易学”不同,可以说,是宋代独特的“新象数运动”的产物⑪。《道藏·洞真部·灵图类》所收刘牧《易数钩隐图》和《道藏·太玄部》所收邵雍《皇极经世书》,是现存少数的北宋“象数易学”著作。

如果考察《易数钩隐图》和《皇极经世书》,就会看到,刘牧和邵雍虽然都详细论述了所谓的《河图洛书》中的象数易理,可是,他们在各自的易著中,都没有触及到“先天象数易学”与丹经《参同契》的关系等问题⑫。

朱震的《汉上易传》,成书于绍兴甲寅(1134),是整理了北宋“象数易学”传承系谱,并追溯其思想源流的南宋初期的象数易学著作。从(保存了朱震的《卦图》和《进周易表》的)通志堂经解本《汉上易传》中看到,朱震在自己的易著中评价了(被王弼排除的)汉易中的《卦气》《纳甲》《五行》等象数易说,并把刘牧、邵雍的传承系谱追溯到五代道士陈抟之处,可是,与刘牧和邵雍一样,朱震也没有在他的易著中触及到“先天象数易学”与《参同契》的关系⑬。

南宋中期的程迥、程大昌、郭雍等学者,曾是朱熹撰写《易学启蒙》《周易本义》时的易学论争对手。如果考察现存程迥《周易古占法》(天一阁本)、程大昌《易原》(武英殿聚珍丛书本)和郭雍《郭氏传家易说》(武英殿聚珍丛书本)等易著,就会看到,程迥、程大昌与郭雍等人,虽然都从各自的角度继承了北宋以来河图洛书、揲蓍变占的象数易学传统,可是,他们也同刘牧、邵雍、朱震一样,都没有在自己的易著中论及到“先天象数易学”与《参同契》丹学思想的关系问题。

前面的章节,曾论述过一直持续到南宋前期的《参同契》文献的(与唐宋时代同类丹书互相混同的)不安定状态。前述刘牧、邵雍、朱震和南宋时代的易学者都没有论及《参同契》的情况,似乎也从侧面证实了当时的《参同契》文献所处的(与其他丹书互相混同的)难以把握的不安定状态。

同时,从上述情况中也可看出,在宋代象数易学演变史中,应该是朱熹第一个把《参同契》的思想解释与陈抟、邵雍的“先天易说”联系起来,第一个提出《参同契》的丹学理论是陈抟、邵雍“先天易学”的思想起源的论说的。

朱熹提出的“先天学”的《参同契》起源说,在宋元时代道教内修思想演变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本书下编的以后章节,仍将结合《参同契》文献演变的具体情况,继续探讨这一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