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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儒杨时教育思想与政治抱负之研究

杨时(1053-1135)南剑州将乐人,登熙宁九年(1076)进士第,仕历神宗、哲宗、徽宗、钦宗、高宗五朝,宦亦所至,讲学不辍,退守林泉,专事著述,在中国教育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

义方聆教终身佩立雪程门载道归杨时幼年丧母,由祖母朱氏抚养成人,又教以义方,得所恃为成人。(杨时《龟山集》(四库本第112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34页)杨时父亲隐行弗彰,却“为人质直而信厚,其遇事接物,初若不可忤,而胸中洞然无含怒宿怨,其治家勤约有节,虽一介不妄以与人,亦不妄取人也。……始励其子以学。熙宁中,某以进士出身,而先君喜不形于言色,其后虽屏居不仕殆十年。而先君亦莫之问也。及闻其从师友之贤,磨切以德义,则充然厌其欲。其恬于荣利而乐于义方如此。”(杨时《龟山集》第373页)杨时早年受祖母、父亲的良好教育,行事遵守规矩法度,养成习惯,终身不渝。

杨时八岁能属文,十五岁便潜心经史,游邵武郡学,与李夔同为诸生,毕业于上庠,挟策考疑,时相从也。在太学,又与游酢等人相互砥砺。其曾作《劝学》文云:“志学之士,当知天下无不可为之理,无不可见之道。思之宜深,无使心支而易昏;守之宜笃,无使力浅而易夺。要当以身体之,以心验之,则天地之心,日陈露于目前,而古人之大体已在我矣。不然,是未免荀卿所谓口耳之学,非所望于吾友也。”(杨时《龟山集》第363页)杨时勤奋好学,十分珍惜光阴,且以君子儒相期许。其作《此日不再得提示同学》云:“此日不再得,颓波注扶桑。跹跹黄小群,毛发忽已苍。愿言媚学子,共惜此日光。术业贵及时,勉之在青阳。行已慎所之,戒哉畏迷方。

舜跖善利间,所差亦毫芒。富贵如浮云,苟得非所臧。贫贱岂吾羞,逐物乃自戕。胼胝奏艰食,一瓢甘糟糠。所逢义适然,未殊行与藏。斯人已云没,简编有遗芳。希彦亦颜(顽)徒,要在用心刚。譬如犹千里,驾言勿徊徨。驱马日云远,谁谓阻且长。末流学多岐,倚门诵韩庄。出入方寸间,雕镌事辞章。学成欲何用,奔趋名利伤。挟策博塞游,异趣均亡羊。我懒心意衰,抚事多遗忘。念子方妙龄,壮图宜自强。至宝在高深,不惮勤梯航。茫茫定何求,所得安能常。万物备吾身,求得舍即忘。鸡犬犹知寻,自弃良可伤。欲为君子儒,勿谓予言狂。”(杨时《龟山集》第456页)杨时及第后调官不赴,家居十年读书为乐,视世事多不经意,此乃受家教之影响。元丰三年(1080)“调官至京师,于朋游间获闻(明道)先生之绪言,鄙俗之心,固以潜释,于是慨然兴起,”(杨时《龟山集》第264页)以师礼见先生于颍昌。杨时接受教育,虚心学习,明道喜甚,每言杨君会得最容易。杨时辞别南归,明道目送之曰:“吾道南矣!”杨时南归将乐后,致书问疑,涉及《礼》和《春秋》等诸多问题。元丰八年明道先生殁。元祐八年(1093)杨时又与游酢见伊川先生于河南洛阳,此际杨时年已四十,事伊川愈恭。一日,伊川偶瞑坐,杨时与游酢侍立不去。伊川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他们尊师重教,铸成典范。张载著《西铭》,杨时疑其近于兼爱,与伊川辩论往复,当闻“理一分殊”之说,始豁然无疑,由是浸淫经书,推广师说。

又元符间,伊川自涪陵归,见学者凋医治,多从佛学,独龟山与上蔡不变,因叹曰:“学者皆流于夷狄矣!惟有杨、谢二君长进。”杨时不惑于异端邪说,对洛学诚心穷究,造诣颇深,名声日隆。杨时先师事明道,后来又问学于伊川,成为洛学的主要传人之一。胡安国说:“宋嘉祐中,有河南二程先生得孟子不传之道于遗经,以倡天下,而升堂睹奥,号称高第者,在南方则广平游定夫,上蔡谢显道和公(杨时)三人是也。”(朱熹《伊洛渊源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048页)黄百家说:“二程得孟子不传之秘于遗经,以倡天下。而升堂睹奥,号称高第者,游、杨、尹、谢、吕其最也。顾诸子各有所传,而独龟山之后,三传而有朱子,使此道大光,衣被天下。”(黄宗羲《宋元学案》,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947页)杨时在程朱理学派系中的承前启后之作用得到肯定。

此外,杨时与胡安轩、陈瓘、邹浩、游复、郑修为讲友,交往论学,受益匪浅。如建中初年(1101)杨时为建阳贰令(县丞),从游酢族父游复游,成忘年之交,游氏“其学以中庸为宗,以诚意为主,以闭邪寡欲为入德之途,以昼验之妻子,以观其行之笃与否也,夜考之梦寐以卜其志之定与未也。”(杨时《龟山集》第387页)这些磊落坦荡的为人处事精神,对杨时中庸思想的形成有直接的影响,换言之,也是龟山思想的折射。

仕官游踪无处定儒林传信美声驰杨时登第后杜门十年,调徐州司法,丁继母忧,服除,授虔州司法。丁外忧,除丧,迁瀛洲防御推官。知浏阳县。除荆南教授,改宣教郎知余杭县,迁南京宗子博士。知萧山县,提点均州明道观、成都府国宁观。监常州市贸务,年近七十矣。(胡安国《龟山墓志铭》)杨时在将乐、建阳、徐州、浏阳、荆南、京师、余杭、南都、毗陵、萧山等地累年辗转,沉伏州县多年,而不卑小官,兴教立学,讲学不辍。如:(一)荆南讲学。甲申(1104)四月至乙酉十一月,杨时在荆南教授任上讲学,内容甚多,但要求学者以圣人为师,对儒、释、道进行比较以见其异同、高下,如“圣人以为寻常事者,庄周则夸言。庄周之博,乃禅家呵佛骂祖之类是也。”(杨时《龟山集》第189页)要求学者明义利,不懈努力使自己成为道德君子。

(二)京师讲学。丙戌(1106)四月至六月,杨时在京师讲学,论孔孟之仁学、论诚意、论操存等。“荆公云:利者阴也,阴当隐伏;义者阳也,阳当宣著。此说源流发于董仲舒。然此正王氏心术之蔽。观其所为,虽名为义,其实为利。”(杨时《龟山集》第209页)受学者有李似祖、曹令德、罗仲素、赵敦临、高闶等。

(三)余杭讲学。丁亥(1107)三月,罗从彦受学之,论古今人物。讲“《大学》一篇,圣学之门户,其到道至径。故二程多令初学者读之。”讲“《孟子》一部书,只是要正人心,教人存心养性,收其放心。”杨时对仲素说:“某尝有数句教学者读书之法云:‘以身体之,以心验之,从容默会于幽闲静一之中,超然自得于书言象意之表’。此盖某所为者如此。”(杨时《龟山集》第214页)杨时对“神宗赐金荆公,荆公即时赐蒋山寺”批评王氏“作此事绝无久理。”(《龟山集》卷十三)(四)南都讲学。已丑(1109)四月至七月,讲论《易》、《春秋》,又论一以贯之,要求学者以敬为事。(杨时《龟山集》第235页)(五)毗陵讲学。辛卯(1111)七月至十一月,罗从彦受学,论义利。徐存、柴禹声学于毗陵,见龟山。(杨时《龟山集》第241页)(六)萧山讲学。壬辰(1112)五月至八月,罗从彦来受学,尽得程门之诀,成为高足。(杨时《龟山集》第245页)以上地点和时间,见载于《龟山集》卷十至卷十三,为受学者所记。杨时讲学的时间,有可能较之在前或有延后。杨时门下受学者以千计,而突出者有杨迪、杨安止、王蘋、吕本中、关治、陈渊、罗从彦、张九成、萧顗、胡寅、胡宏、刘勉之,潘良贵、王居正、廖刚、赵敦临、高闶、喻樗、徐府、卢魁、廖衙、林宋卿、黄锾、宋之才、李郁、李似祖、范济美、陈彦、胡珵、邹柄、曾恬、章宪、章悊、徐存、柴禹声、柴禹功、江琦、翁谷、李德骏、童大定、王师愈、王庭秀、范浚等等。(黄宗羲《宋元学案》,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939-943页)杨时除面授释疑外,十分关心后学,常致书屡问于学之用心与进度情况,且施点拨指误。如“录所惠书,谓能不变于俗,此固区区所望而吾子所当勉也。甚慰甚慰。道废千年,学士大夫溺于异端之习久矣。天下靡然成风,莫知以为非。士志于道者,非见善明、用心刚,往往受变而不自知。

此俗习之移人甚可畏也。若夫外势利声色不为流俗诡谲之行,以是为不变于俗,则于学者未足道也。吾子勉之。”(杨时《龟山集》第268页)又“近日不审为学何地?向者欲往定夫处,今果然否?夫为己之学,正犹饥渴之于饮食,非有悦乎外也。……古之善学者,必先知所止,知所止,然后可以渐进。

伥伥然莫知所之,而欲望圣贤之域,多见其难矣。”(杨时《龟山集》第268页)据《宋史》记载,张九成游京师,从杨时学,绍兴二年以“刚大之气”对策,得杨时赞许。王居正之学根据《六经》,杨时器之,于阳羡出所著《三经义辨》示之曰:“吾举其端,子成吾志。”居正感厉,首尾十载为《:书辨学》十三卷,《诗辨学》二十卷,《周礼辨学》五卷,《辨学外集》一卷。

居正既进其书七卷,而杨时《三经义辨》变列秘府,二书既行,天下遂不复言王氏学。(元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669页)教育者关心国事,其正确的理论与价值取得之引导,显得十分重要。降至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德高学湛的顾宪成等人在杨时讲学过的毗陵兴复东林书院,并在此聚众讲学,弘扬“读书、讲学、爱国”的精神,引起全国学者普遍响应,使得此书院成为江南地区人文荟萃之区和议论国事的主要舆论中心。可见,杨时在毗陵讲学的流风不息,至今人们为此敬仰有加。

登堂睹奥明训经范世苏民解厄时杨时素时勤奋,读书甚广,兼及经史子集,元丰初见二程之前作《列子解》,沈公雅为之作后语,“是书则传,而其为龟山之累也甚矣。”(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别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4982页)从学于程颢时拟解《春秋》,后业转移研究方向。《宋史》著录其所作《诗辨疑》一卷、《周礼义辨疑》一卷、《中庸解》一卷、《论语解》二卷。南宋名流汪应辰、朱熹于隆兴元年(1163)收集、整理杨时作品,汇集并刊刻《龟山集》。龟山侄儿杨安止听从朱熹的奉劝,将龟山“奏议”收补此集,于延平刊刻,以释世人疑龟山晚年出山之动机。后诸本源于此本,包括《四库全书》收入的《龟山集》四十二卷本。

从《龟山集》所收杨时的《校正伊川易传后序》、《书义序》、《论语义序》、《孟子义序》、《中庸义序》、《孙先生春秋传序》诸文来看,其学术是围绕儒家经典而展开的,侧重点则是“推本孟子性善之说,发明《中庸》、《大学》之道。”龟山接受二程思想,编校二程著作,于毗陵修订伊川《易传》,将二程语录改写成《河南程粹言》,以传东南之后学,大力推广程氏正学。杨时深得程氏学术之旨趣,以“熙宁以来,士于经盖无所不究,独于《中庸》阙而不讲”,因此作《中庸义》以广“道学之传”。熙宁八年(1075)六月己酉,朝廷颁王安石、王旉、陆佃等分撰的《周官新义》、《诗义》、《书义》于学官,由是《三经新义》成为官学教材和科举取士的考试内容。王安石又著《学说》作为学生的必读教材。杨时则撰《王氏字说辨》,如“空无士以为穴则空,无相工以穴之则空,无作无相,无作则空名不立。”“作者之说,出于佛氏。吾儒无有也。”(杨时《龟山集》第160页)开篇即明确对王荆公《字说》提出批评,指出王氏杂引佛说误导士子。胡安国引近臣朱震奏言:“公尝排邪说以正天下学术之谬,辩诬谤以明宣仁圣烈之功,雪冤抑制以复照慈圣献之位,据经论事,不愧古人。所著《三经义辩》,有益学者,乞下本州抄录。”(《龟山墓志铭》)朱熹认为“龟山长于攻王氏。然《三经义辩》中亦有不必辩者,却有当辩而不曾辩者。”(黎靖德《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099页)好在王居正受学于阳羡,杨时托以深辨王氏《字义》之非,居正不负师望而毕功。张栻在《浏阳归鸿阁龟山杨谏义画像记》说:“宋兴百余年,四方无虞,风俗敦厚,民不识干戈。有儒生出于江南,高谈诗书,自拟伊、傅,而实窃佛、老之似,济非,鞅之术,举世风动,虽巨德故老有莫能烛其奸者。其说一行,而天下始纷纷多事,反理之评,诡道之论,日以益炽,邪慝相乘,卒兆裔夷之侮,考其所致,有自来矣。”(张栻《南轩先生文集》卷十,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85页)朱熹说“自孟子既没,世无传心之学,此一片田地,渐渐抛荒。至东晋时,无人耕种,佛之徒如达庅辈最为桀黠,见此间隙,以为无人,遂入中国。面壁端坐,扬眉瞬目,到处称尊,此士之人,拱手归降,不能出他圈(?)”(朱熹《伊洛渊源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054页)士大夫倡言儒释道兼修,看似学问广大,兼容并包,却不能消化为我所有,终使士人迷失本心而不知止,文官武将皆贪生畏死,危害极大,北宋亡国与此关联最为密切。尽管程颐、杨时都有辟佛之说,但远未彻底,因没有建构完整的理论体系,对抗异端之说时就显得软弱无力,后起之秀朱熹则殚精竭虑,集理学之大成,建构起缜密的理学体系以回应异端之挑战,终使中国免于沦为宗教国度。

北宋“国家百年承平,其实规模未立”(黎靖德《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096页)社会弊端甚多,严重阻碍社会发展,更革势在必行。

王安石被宋神宗任命为宰相,便开始熙宁变法图强,当朝“诸公实共谋之”,于是大刀阔斧地“秘易更革天下之事”,各种激进的法令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公布,显然出于王氏集团的满腔热情;王安石博览群书,对经籍“有所去取”,建构起王氏新学,用以配合更革运动,横扫士林,具有很大的历史反响。然而,王氏新学杂糅百家,见道理不透彻,“有合于心者”必取,完全以喜好断定是非,具有明显的缺陷,用于指导社会更革,难免行不通。加之“更革天下之事”要遭到各种既得利益集团的反抗,“后业人情汹汹,明道始劝之不可做逆人情底事。及王氏排众议行之甚力,而诸公始退散”。王安石孤立无助却一意孤行,而执行改革的人良莠不齐,大多是短视的势利者,更革之举必然走不出失败的怪圈。意识到一个时代积习既久,社会弊端就会阻碍文明进程,立志于更革,是许多知识分子的梦想。然而,如果只有变法之肇端,没有后续力量进行下去,只是将社会秩序搅乱,让别有用心的人浑水摸鱼,特别是后来蔡京执政期间挟王氏之学蠹政害民,其危害性不可小视。何况熙宁“新法的后果之一就是很多富人变成穷人,而穷人愈发贫困”。(英·卜道成《朱熹和他的前辈们:朱熹与宋代新儒学导论》,谢晓东译,厦门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9页)这种适得其反的变法,遭到同时代人的反对,自然不可避免。杨时不遗余力的批评王氏学术坏人心,着眼点也在后者。朱熹也说:“王荆公遇神宗,可谓千载一时,惜乎渠学术不是,后来直坏到恁地。”“介甫之心固欲救人,然其术足以杀人,岂可谓非其罪?”(黎靖德《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098页)杨时作为教育家,也看到当时教育、科举的弊端,批评“学校以分数多少校士人文章,使之胸中日夕只在利害上,如此作人,要何用!”(杨时《龟山集》第237页)当下教育与选拔人才,亦当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虑远谋深忧偾事行端合用帝王师杨时于道学有造诣,但统治集团不重用他。然而,他的声名早已远播海外,高丽国王向宋使傅国华询问杨时近况,傅归国则告知庙堂,并向朝廷举荐杨时。“高明过听,俯加论荐。……道学不传,士鲜知所止,某初不自量,力之不足也。侧闻先生长者之余论,妄自有意焉。”(杨时《龟山集》第322页)1、迩英殿说书备论圣学徽宗有艺术天赋,喜欢搜奇猎艳,耽于歌舞升平,各色官员投其所好。

其统治后期,北宋进入衰老期,宣和末,“是时天下多故,或说当世贵人(蔡京等人)以为事至此必败,宜力引着耆德老成,置诸左右,开导上意,庶几犹可及也,则以秘书郎召(杨时)。(龟山)到阙,迁著作郎,及对陈儆戒之言,除迩英殿说书。”(《龟山墓志铭》)年过古稀的杨时于宣和七年(1125)三月赴京师,向徽宗上《论时事》劄子,陈论政事,一慎令,二茶法,三盐法,四转般,五籴买、六坑冶、七边事、八盗贼、九择将、十军制,(杨时《龟山集》第128页)凡十余事政不能用,至此仍是报国无门。

朝廷除杨时为迩英殿说书。龟山上奏状:“右臣伏蒙圣恩,除臣充迩英殿说书者,闻命震惊,罔知所措。窃惟陛下圣学高明,劝讲之官宜得深于经术之士以充其选,如臣浅陋,其敢冒居,伏望圣慈,追还成命,以安愚分。所有敕命,未敢祗受,已送秘书寄纳。”(杨时《龟山集》第117页)但朝廷不允,龟山上表:“臣某言:伏蒙圣恩,除臣充迩英殿说书,寻其状辞免,奉圣旨不允者,备员东观,曾未逾时,讲经宸庭,洊膺异数,恳辞上渎,成命弗渝,省分非宜,以荣为惧,中谢。伏念臣仕惟为禄,学不知方,自怜挟筴以亡羊,奚殊博簺,几类画墁,而志食有愧轮舆,落拓一官,践更三世,偶以桑榆之晚景,亲逢睿圣之误知,擢寘书林,复陪经幄,嗟伏生之已老,徒诵遗编,顾申公之无文,宁堪待问。此盖伏遇皇帝陛下至仁,天覆盛德日新,虽小善而不遗,无一夫之弗获,致兹庸陋,亦预甄收,非尧舜之道不陈,敢忘训奖,惟虞夏之书具在,益前闻,期自竭于埃涓,庶或逃乎尸素。”(杨时《龟山集》第123页)其辞受合仪,言辞恳切,一派儒者风度。杨时有《经筵讲义》,一讲《尚书》,讲“吉人为善节”、“播弃犁老节”、“惟天惠民节”、“惟受罪浮于桀节”;二讲《论语》,讲“巧言令色章”、“吾日三省吾身章”、“道千乘之国章”、“君子不重则不威章”、“慎终追究章”、“夫子至于是邦也章”、“君子食无求馆章”、“贫而无谄章”、“不患人之人不知章”。

(杨时《龟山集》第137-140页)惜乎,迟矣!而虏骑人寇,局势聚变,朝野惊惶失措,杨时建言不被采用。“当时若能听用,决须救得一半。”(黎靖德《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573页)2、国子祭酒论王学之谬宣和末,金国毁盟,虏蹄南进,局势危及,杨时上劄二道“论金人侵边”,条陈利害。京师受困,李纲罢相,太学生陈东等上书,数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李彦、朱勔罪,谓之六贼,请诛之,又乞留李纲、种师道,军民从之者万人。为了平息事态,朝廷任命杨时为右谏议大夫兼侍讲,又兼国子祭酒以息民愤。

杨时言:“王安石著为邪说,以涂学者耳目,使蔡京之徒,得以轻费妄用,极侈靡以奉上,几危社稷。乞夺安石配飨,使邪说不能为学者惑。”但遭到反对,御史中丞陈过庭言:“《五经》义微,诸家异见,以所是者为正,所否者为邪,此一偏之大失也。顷者指苏轼为邪说,而加禁甚切;今已弛其禁,许采其长,实为通论。而祭酒杨时矫枉太过,复诋王氏以为邪说,此又非也。”“诸生习用王学,闻时之言,群起而诋詈之,时引避不出,斋生始散。

诏罢时祭酒。”(元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1629-11630页)杨时晚居谏省,仅九十日,几所论列皆切于世道,而其大者,则辟王氏经学,排靖康和议,使邪说不作。为此,《宋史·杨时传》有长篇论述并表彰之。

尽管杨时登庙堂论事,当时便遭到反对而未能立竿见影,但余响不绝。绍兴九年(1139)宋高宗与右正言陈渊有一番对话,乃论程颐、王安石学术同异。帝曰:“杨时之学能宗孔、孟,其《三经义辨》甚当理。”渊曰:“杨时始宗安石,后得程颢师之,乃悟其非。”帝曰:“以《:三经义解》观之,具见安石穿凿。”渊曰:“杨穿凿之过尚小,至于道之大原,安石无一不差。推行其学,遂为大害。”帝曰:“差事何谓?”渊曰:“圣学所传止有《论》、《孟》、《中庸》,《论语》主仁,《中庸》主诚,《孟子》主性,安石皆暗其原。仁道至大,《论语》随问随答,惟樊迟问,始对曰:‘爱人。’爱特仁之一端,而安石遂以爱为仁。其言《中庸》,则谓中庸所以接人,高明所以处已。《孟子》七篇,专发明性善,而安石取扬雄善恶混之言,至于无善无恶,又溺于佛,其失性远矣。”(元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1736-11737页)王安石位居宰相,其职责是佐天子,总统百及和政务,安定百姓,“卒赠太傅,绍圣中谥曰文,配享神宗庙庭。崇宁三年(1104)又配食文宣王庙,列于颜、孟之次,追封舒王。”可以说是盖棺定论。“钦宗时,杨时以为言,诏停之。高宗用赵鼎、吕聪问言,停宗庙配享,削其王封。淳祐元年(1241),以王安石谓‘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为万世罪人,岂宜从祀孔子庙庭,黜之。”王安石生前、身后境遇有天壤之别,后世诸人每从中汲取教训。

总之,对金斗争与王安石变法是两宋最重要的两大问题,关乎宋朝的兴亡,无论是参与者、反对者、旁观者还是研究者,都要围绕这两大问题而展开。作为生活在那个动荡的时代且肩负教育使命的杨时,是个积极的抗金者,也是大胆而坚定地批评王安石学术的代表。历史人物终是一面镜子,有好德行才能导民醇俗,有好学术才能治国安邦。于今重新审视宋代教育史,不能忽略杨时所作所为的现实意义。

(作者系武夷学院朱子学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