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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元军屠城与兴化经济萧条

兴化军地处东南沿海,是元军最后攻克的南宋郡城之一。至元十五年(公元1278年),兴化郡城被元军占领之后,百姓进入长达90多年的战乱与黑暗统治。在元朝苛政之下,兴化境内土地兼并日趋严重,农民起义此起彼伏,社会动荡不安,经济全面萧条,唐宋时期刚刚发展起来的农村经济和城市商品经济出现了全面萎缩。特别是宋末元初,陈瓒、陈文龙叔侄募兵勤王,誓死抗元,激起元军对兴化百姓的刻骨仇恨,兴化郡城经历了两次大规模的血腥屠城,人亡城墟,遍地哀鸿。

元朝执政之后,又采取高压政策,兴化士人与元朝政见不同,官僚贵族纷纷归稳山林,商人富绅四散而去,境内出现了“元九十三年之治,无一人留心郡志者,故土田、财赋通无可考”,兴化历史出现了一段空白。①所以,元代时期兴化历史资料最为匮乏,有关境内的商业经济和商人活动记载甚少。本章就元代兴化农业水利设施建设、商业经济恢复和对外贸易发展等方面作简单的叙述,以续兴化历史。

一、兴化政权更迭与元军屠城

南宋德佑二年(1276)正月,南宋皇帝在临安城被捕后,南宋王朝土崩瓦解。南宋主战派代表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等南宋大臣,拥幼主赵昰入闽,迁都福州。同年五月,益王赵昰在福州即位,称端宗,改国号为景炎元年(1276年)。同年十一月,元将阿刺罕率兵包围福州城。福州知军王刚中和福建招抚使王积翁见大势所趋,献城降元。南宋老臣张世杰等人率宋军余部护着端宗、杨太后和卫王赵昺及其众宫女,水陆并退,迁都兴化军。从陆路南撤的宋军退至兴化境内,驻扎在兴化军的东南面。而益王和文武大臣及宫女等,则从水路南下在兴化湾埭头港口登陆,经大蚶山进入兴化军城。据《莆田市志》记载:“景炎元年(1276年)七月,元军南进。2丞相陆秀夫、枢密使张世杰,奉帝南航至莆田县,宿于壶公山白云院。帝以陈文龙知兴化军。”①陈文龙(公元1232—1277年),字君贲、德刚,原莆田县人,原名子龙,宋咸淳五年(1269年)状元,度宗皇帝赐名文龙,先后任镇东监察御史、抚州知府、左司刺、侍御史、参知政事、兴化知军和闽、广宣抚等职,咸淳七年(1271),任秘书省校书郎。陈文龙是南宋抗元将领,曾上书弹劾丞相贾似道求和误国而遭打击,辞官返乡。陈文龙接旨后,倾尽家资,招募义军,全力勤王。

南宋群臣迁都兴化军后,赵昰和文武大臣酝酿成立“东宋”王朝,但因10万元军尾追而至,大兵压境。为了安全起见,陆秀夫等众大臣拥着端宗南往枫亭,“驻仙游枫亭驿,招集民兵,筹集渔船”。②驻枫亭期间,杨太后曾下昭将枫亭侍郎蔡曰忠之女蔡荔娘许配给陆秀夫。陆秀夫(1236—1279年)字君实,楚州盐城长建里(今江苏省建湖县建阳镇)人,在与蔡荔娘生有一子,取名陆剑,定居枫亭,为莆田境内陆氏始祖。

景炎元年(1276)年秋,元军挥师南下,进逼兴化军。陈文龙率3000义兵在兴化军东面的囊山设伏。由于元军入闽以来未遭阻击,骄兵直入。陈文龙以3000兵力与号称10万的元军展开了殊死战斗,重创元军,取得大捷,士气大振。

元军遭到重挫之后,立即派兵抓捕了陈文龙全家大小143口,协迫陈文龙降元。陈文龙表示“生为宋臣,死为宋鬼”,并发动兴化军民同仇敌忾,抵抗元军。宋代兴化军城经过几次重修加固之后,素有“石头城”之称。元军屡攻不克,多次威迫陈文龙的姻亲致书劝降。陈文龙焚书斩使,誓死抗元。后来,为了探听元军情况,陈文龙派部将林华前往福州侦察敌情。不料林华被元军收买,与福州降将王世强勾结,暗引元军到兴化城下,诈称“宋兵来援”,兴安通判曹登孙作内应,开城降元。元军攻进了兴安城,陈文龙不幸被捕。

陈文龙被捕后,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押到福州时,他写下了遗诗:“斗垒孤危力不支,书生守志誓难移。自经沟渎非吾事,臣死封疆是此时。须信累臣堪衅鼓,未闻烈士树降旗。一门百指沦胥北,唯有丹衷天地知”。③陈文龙被捕后,元军押往北上,一路上绝食,以示抗元之决心。到达杭州时,陈文龙提出拜谒岳飞。他在岳飞墓前大哭一场,气绝身亡,年仅46岁,葬于杭州西湖智果寺旁,谥号“忠肃”,被后人誉为福建的“岳飞”,并与岳飞、于谦并称为“西湖三忠肃”。

元军攻破兴化军后,大肆屠城,城内百姓死伤无数,财物被洗劫一空。不肯投降的宋兵残部且战且退,在壶公山北麓草地上与元兵激战,战后不少宋兵与大部队失去联系,散落当地,便在北战场上搭盖简易房暂住,繁衍后代。由于系东宋士兵,周边民众称为“东宋村”,现仍然沿用此地名。

兴化郡城失陷后,端宗皇帝及众臣立即从枫亭下海南下泉州,但泉州守将已经降元了。端宗群臣无法进城,只好直接从海上逃往广东。祥兴二年(1279年),宋军余部在广东崖山海战时为元军所败,陆秀夫背负8岁少帝广王赵昺投海自杀,南宋政权终结。

陈文龙噩耗传到兴化之后,陈文龙叔叔陈瓒当即发誓:“侄不负国,我不负侄”,决心继续募兵抗元。景炎二年(1277年)二月,陈瓒在花亭(今华亭)一带秘密组织义军3000多人,攻入了兴化城,处死了元军守将和叛将林华,“光复了‘壶兰雄风’,受行都委任,以通判行知军事”。①卫王赵昺升兴化军为兴安州,昭令陈瓒为兴安州通判。陈瓒率领3000义兵与兴安城里百姓一道,同仇敌忾,坚守孤城。宋景炎二年(1278年)九月,元朝派唆都率兵从泉州北上,着手收复兴化城。“陈瓒仅拥有五百家丁,三千义勇,号令严肃,‘每巡城必南向号恸,众皆感奋’。陈氏一门,同仇敌忾,有将乐县丞、监安盐税玒、干办督府机宜文字琥等,都是陈瓒的从兄弟;嘛泾、景赞、景清都是陈瓒的从侄”。②由于陈瓒义军拼死抵抗,元军久攻不克,直至同年十月十五日,唆都指挥元军用云梯、炮石轰炸兴安城。陈瓒义军弹尽粮绝,兴安城被元军所破,双方在城内展开激烈巷战,元军死一千多人,伤无数。陈瓒被俘后,拒不投降,被元军用马车活活裂死(五马分尸)。

兴安城破之后,元军大开杀戒,“三个多时辰,死三万余人”。③兴安城里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横死枕藉。随后“以诖误受戮者,还有三千余家”,死伤无数。④据《莆田发展简史》记载:陈瓒部“顽强抵抗使元军损失惨重,元将唆都恼羞成怒,在夺取兴安州城后,疯狂报复,大开杀戒,‘郡城被屠’,惨无人道地杀死3万余人,血流有声,并放火焚城,兴安州城几乎变成废墟,接着,又在莆田、仙游、兴化三县继续屠杀百姓,计有3000余家被斩尽杀绝,财物掠尽,横尸遍野”。⑤唐宋时期经济发达的兴化郡城,在元军铁蹄的摧残之下,顿时化为一片废墟。

二、元朝民族歧视政策及长期战乱对兴化商业、商人的严重摧残

南宋时期,兴化军是福建最小的一个军城,却成为抗击元军最为坚决的阵地。朱维斡在《福建史稿》评价说:“福建八郡中,兴化军最小,抗元最烈”。⑥出现这种情况是有历史渊源的,宋代兴化军教育发达、文化繁荣,共考取进士1756名(含特奏名、赐进士等),被誉为“进士之乡”,出任宋宰相、宰辅的官员就有蔡京、蔡卞、陈俊卿、龚茂良、叶颙、郑侨、黄庸、陈卓、陈文龙等10人,四品以上朝廷命官不计其数,兴化百姓曾以此为荣,自然对宋朝产生眷念之情,故不惜一切代价抵抗元军,导致元军耿耿于怀,招来血腥屠城。蒙古族执政初期,实行残酷的民族压迫政策,导致兴化经济破产,百姓妻离子散,城乡遍地哀鸿。

首先,元初实施残酷的民族歧视政策,阻碍了兴化经济社会的健康发展。蒙古族执政后,忽必烈规定:百官皆以蒙古人为长,把各民族按族别和地区划为四个等级,即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和南人等。兴化百姓被列为最末等的“南人”,不准学武艺、不准执武器打猎、不准养马、也不准学习蒙古人和色目人的文字。地方行政长官“达鲁花赤”必须由蒙古人担任。元朝廷还规定:地方政府一切事务都必须听从“达鲁花赤”的裁决,县以上官印必须由蒙古人、色目人掌控,即使是汉人担任县尹,也只是摆设而己,对“达鲁花赤”必须唯命是从。同时,元朝还在法律上歧视汉人,蒙古人殴打汉人,汉人不得还手;蒙古人杀死汉人,处罚也很轻。元朝的民族歧视政策,甚至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如遇灾年朝廷赈灾时,汉人要跪着接受救灾财物。汉人接受教育也有诸多限制,只能学习蒙古文化,不能学习汉语。色目人与北人以贵族自居,视南人为奴隶,出现了“蒙古权贵,荒淫残暴,相习成风。任意杀人,如同儿戏”的现象。①所以,元初实行中国有史以来最残酷的民族歧视政策,对中国经济社会发展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广大百姓的生产积极性大大下降,兴化农业经济大幅度衰退,手工业停滞不前,商业经济全面萧条,商人队伍锐减。

其次,元朝的残酷统治激起了兴化农民频繁起义,客观上也延缓了兴化农村经济的恢复与城市商业的发展。元兵攻克兴化军城后,大肆烧杀抢掠,洗劫百姓财富。据《元史》记载:唆都率军进入福建后,在兴化沿海肆意掳夺渔船海舶,宋代曾经繁荣的港口经济和对外贸易遭到毁灭性打击,兴化海商元气大伤,港口经济全面萧条。同时,元军还在兴化境内大肆掳掠人口为奴隶,“男曰奴,女曰婢”,百姓骨肉分离,受尽苦难。另外,元统治者为了维护蒙古贵族的特权和统治地位,削弱各族人民的反抗,采取“分而治之”办法,即用已征服的贵族去对付未被征服的百姓,先归顺的民众政治地位比后归顺的百姓地位高,而最后归顺的兴化民众自然备受歧视,生存环境极为恶劣。为了反对元朝的黑暗统治,兴化百姓进行了一系列武装反抗,爆发了多次农民起义。

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仙游民众不堪受辱,爆发了以朱三十五为首的农民起义。至正二年(1342年),仙游农民陈一壶揭竿起义,率众攻破仙游县城,杀死知县。至正十二年(1352年),仙游农民陈君信、秦通甫、黄文五等人,发动民众数百人,攻陷县城,烧毁县署,杀死“达鲁花赤”倒剌沙,主薄要束木逃遁。至正十三年(1353年),仙游县刘广仁等人揭竿起义,率兵攻打兴化路,烧毁广化寺。至正十四年(1354年),安溪农民李大和南安吕光甫等人聚众起义,率部攻陷仙游县城,杀死达鲁花赤,并先后两次率兵攻打兴化路。元初,兴化境内农民起义此起彼伏,烽火连绵,对当地经济社会造成了严重破坏。

再次,亦思法杭兵乱也严重摧残了兴化经济。至正十七年(1357),在泉州经商的波斯(伊朗)亦思法杭人寨甫丁、阿迷里丁一伙,因协助元军镇压农民起义有功,被元朝任命为义兵万户,拥有“亦思法杭兵”武装。至正十九年(1359),阿迷里丁及其部下趁元末之乱,企图割据闽中,先后4次率兵攻陷兴化郡城,残杀百姓3万多人,烧毁房屋4000多间。亦思法杭兵乱历时9年多,兴化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每次亦思法杭兵进军兴化路,所有商店和富户都被洗劫一空,商人纷纷逃难,甚至地处偏僻的兴化县城,也没能逃过亦思法杭兵的洗劫。元末,亦思法杭兵二度攻克兴化县,由于兴化县城没有城墙防护,亦思法杭兵长驱直入,城里所有商店、财富被洗劫一空,百姓纷纷逃难,出现了“十室五、六空”的悲惨景象。朱维斡在《福建史稿》中写道:“灾区并不限于一隅,而是全莆糜烂”。“涵江盛况,受元末兵灾的影响,一落千丈,到了宣德正统年间,经过了七十八年,社会经济还不能恢复”。②云南知府王伟(莆田人)在《涵江送别》一诗中曰:“涵江自昔繁华地,桑柘连荫百余里。笙歌遥曳树底闻,甲第巍峨空中起。人事变更非昔时,荒烟落日青猿悲。豪华意气今安在?惟见江流无尽头......”从王伟的诗中也可以看出,昔日繁华的涵江集市出现了“荒烟落日青猿悲”的荒凉景象。①

三、元初苛政导致兴化经济全面萧条

宋代实施“田制不立”、“不抑兼并”的土地自由买卖政策,极大地调动了广大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而到了元代,朝廷允许土地兼并,官吏、豪强、地主占有大量土地,失去土地的农民大量沦为奴婢,失去了人身自由。同时,名目繁多的赋税徭役和苛捐杂税,使兴化百姓不堪重负。如元朝对沿海盐户实行“盐课折征”办法,本来沿海盐户可以现钞交纳盐课,元代则要求盐民以布、帛、丝、绵等实物缴纳,但在实物折价过程中往往又被官吏低估,出现了双重盘剥,变相增加了食盐课税,兴化盐民苦不堪言。

元初,兴化手工业经济出现了严重萎缩。元代为了防止兴化百姓拥有冷兵器,一度禁止民间的冶炼业发展。据《宋志》记载:“莆海滨有铁沙场,舟载际运,凡数十里,依山为炉、昼夜火不绝”,冶炼业非常发达。但进入元代之后,“今无煅者”,“望江、水丰等里有东西铁灶,安乐里亦有铁灶,皆不闻有煅铁声”。②宋代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冶炼业,到了元代已经不复存在了。

元朝执政后,成立了专门管理机构控制地方手工业。兴化路为了控制纺织品的生产与销售,专门成立了织染局,以低价收购纺织品,高价销售给百姓或提供出口。为了控制陶瓷、铁器、醇酒等行业,兴化路成立了杂造局,垄断了大部分重要物资的贸易。同时,元朝为了掠夺百姓财富,经常滥发纸币,导致物价飞涨,商业秩序混乱。如“至元十年(1273年)时,年发行总额不过十一万锭左右,......到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中统钞流通量约相当于中统元年(公元1260年)发钞额的一百四十七倍”。“发行至正钞时,每天印造大量钞票,船载车装,运往各地,币值剧跌,形同废纸,完全丧失信用,民间又出现以物易物,使正常的商业交易遇到极大的阻碍和困难,妨碍了商业的正常发展”。③所以,元代统治者的残酷统治,导致兴化商业经济长期停滞不前,商人队伍大幅萎缩。

元代统治者为了分化汉人,极力拉拢、利用当地的官僚、地主和贵族等,共同欺压百姓,导致兴化商业经济恢复缓慢。元代取得统治地位之后,大部分地主官僚转身投靠元统治者,在蒙古贵族的支持下,地主不断强化对农民的人身依附关系,进行残酷剥削和压迫,导致兴化境内农村经济长期萧条。

元初,朝廷田赋和各种杂税十分繁重,百姓不堪重负。忽必烈执政之后,实行夏、秋两税制,每亩田赋上等田收三升,中等田收二升半,下等田收二升,水田收五升。秋税征实(粮食、实物),夏税折钞(纳钱)。从表面看元朝的田赋不比宋代重,但另外按人头摊派的科差,包括丝科、包银、俸钞等,要比田赋多的多,每户每年须交纳丝科一斤六两四钱,包银四两,俸钞五钱至一两。此外,还有夫役(即门役),由官府依据需要临时征收,这些临时征收的税赋比正常田赋要多好几倍。如至正年间(1341—1368年),福建八路每年夏秋的田赋为一万一千五百余锭,而按人口临时摊派的盐课每年竟有三十九万锭之巨,达30多倍,“每遇催征,贫者质妻鬻子以输课,至无可规措,往往逃移他方”。①加上各级地方官吏巧立名目,中饱私囊,大肆搜刮民膏民脂,“苛捐杂税猛于虎”,“以致贫者流离转徙”。据《莆田宋氏旧谱》记载:“莆虽小垒,世族最多,而且长远。数十年来,大非昔比。亦尝过之,见其颓垣,废圃荒墟。问题诸其邻,不曰兵厄,则早约而无后。

又否,则困于科差,流离四出,不知所之”。②苛捐杂税,名目繁多,百姓不堪重负,纷纷背井离乡,导致兴化经济长期萧条。据《心史·中兴集》记载:“陈氏族人纷纷逃难,或近则隐藏城本邑的海滨山陬,或远徙于潮阳、东莞、新会、琼州各处”。③元执政者的残酷统治,导致兴化农村经济破产,民众生活极其凄惨,百姓逃亡,人口锐减。

据史书记载:宋末兴化总户数为72363户,而元初仅剩下67739户,减少了4624户。④正如蒲寿宬《郊行有感》所描写那样:“鸡犬不鸣何处村?颓檐破壁问谁门?蓬蒿满地田园在,瓦砾如山井臼存。青草髑髅疑是梦,白头父老泣无言。咨诹邻旧多为鬼,倚杖徘徊堪断魂”。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