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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战万里的中央红军干部团,在遵义会议后,为实现毛主席北上抗日的伟大战略目标,于一九三五年一月中旬,又踏上了征途。

我们干部团全体指战员,先是离开遵义北上,经过桐梓,到达了赤水县。这里本是入川渡过长江北上的好地方,但我红军的这一举动,引起了敌人的极大惊恐。四川军阀急忙调兵遣将,层层布防,封锁长江,并四出巡弋。我们干部团一到赤水县,就在该县的一个集镇——土城场的山上配合中央红军主力和敌人(据说有七个师)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就在发生这场战斗的当天晚上,我们西渡赤水,进入四川南部,于二月间转战到达云南东北部的威信县。后又忽然奉命从威信沿原路东渡赤水河,返回贵州,第二次占领了桐梓、遵义。这是三月间的事。这一举措,出敌不意。四川敌军本来是在北面与我红军并行向西追,想尽快窜到长江边截阻我军。我军此刻忽然掉头东去,一方面使四川的敌军扑了一个空;另方面也把贵州的敌军打了个迅雷不及掩耳。在我红军猛击之下,贵州之敌两个师大部缴械,小部分溃散。据群众说,当我军第二次占领遵义,贵州的烟鬼主席王家烈出城逃走时,只带一师长和随从数人。他被我红军打得成了光杆子司令了。当时,蒋军吴奇伟两个师,增援遵义王家烈,仓皇出师,未及到达遵义,即被我红军打得落花流水,大部交了枪,少数逃走了。

我红军这次在遵义取得胜利后,大约在三月底四月初乘机渡过乌江,向南进逼贵阳,摆出攻打贵阳的姿势;同时,我军虚张声势,分兵向东佯攻黄平等县。意在诱使蒋军和云南龙云军队出滇入黔,以便于我军入滇渡金沙江北上。这时,贵阳大为震动(我所在的连队这时距贵阳只二、三十里)。据说,蒋介石携宋美龄此刻正在贵阳亲自督战,深怕红军攻占贵阳城,惊恐万状,拍十万火急电,要周围各军特别是滇军,星夜驰援贵阳营救。果然主力四个旅进入贵州。这时,我红军主力突然转向西南急进,大约在四月中旬,毫无阻碍地占领了长寨等县,并顺利地渡过了北盘江。四月下旬,分两路进入云南:一路为主力,占马龙、寻甸、嵩明等县,直逼昆明(离昆明只百十里地了),远远地甩掉了蒋军和云、贵、川敌军;另一路则在云贵边境牵制敌人。待云南军阀龙云在其主力离滇入黔的情况下,只好调来各地民团守卫昆明城时,我红军则又乘隙向西北急进,寻得了在绞车渡渡口渡过金沙江的有利时机。渡江之前,我军又攻占禄劝、武定、元谋,由元谋北上作出准备渡江的姿态,以迷惑追敌。

毛主席在指挥长征渡过金沙江北上的战斗中采取了声东击西、忽南忽北的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弄得敌人扑朔迷离,手足无措,疲于奔命地跟着我红军的佯动而动,确实是上了大当。结果是出奇制胜地迫使原由敌人严密控制的金沙江,出现了两岸空虚对我有利的形势。

一九三五年五月,北渡金沙江的战斗终于打响了。我所在的中央红军干部团三营八连作为前卫部队,担负了飞夺金沙江的光荣任务。

干部团,是中央红军培养干部的学校。它是由三个步兵营,一个机炮连和一个高干队合编而成。高干队都是团以上干部。在三个步兵营中,一、二营都是军事干部,三营是政治干部。我当时在三营八连,担任通讯员工作。

我们八连的学员全是从中央红军各连队选调来的连队指导员、副指导员、支部书记和青年干事,年龄都在二十上下,都是优秀的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称得上是一支坚强的骨干队伍。

渡江的前一天,即四月的最后一天,我们八连一日行军一百多里。傍晚,在宿营地一驻下来,就接到上级命令说,明天有新任务,还规定了吃饭和出发的时间。我们八连的政治指导员,根据上级的部署,立即召开了党支部全体委员会议,对新任务进行传达贯彻,研究行动措施,要求党员提保证。会后,连长就督促大家烧水烫脚,提早休息,还要求每个人都要检查一下自己的草鞋能否穿到两天,如果不能,要连夜把需用的草鞋打出来,还说明天每个人要自己带上一顿中午饭……。大家听说以后,顿时雀跃起来,好像一天行军的疲劳都忘没了,都在检查自己的草鞋。我当时想,这个新任务够紧急的,看来,两天之内是没有打草鞋的时间啦。我的草鞋本来可以经得住两天行军之用,但我也赶制了一双为阶级兄弟备用,不少同志为了同一的目的熟练地打起草鞋来。准备穿起这草鞋,走更远的路,爬更高的山。

次日(五月一日)凌晨,大家还在酣睡之中,就被起床号声惊醒了。个个急速起来整理行装。炊事员陈东斗同志早就准备好了两餐饭,每人饱餐一顿,自带一顿。

队伍出发前,又由连政治指导员作了一次动员,说明我们八连是担负着艰苦重大的政治任务,路途是遥远的,时间是紧迫的,要在预定的时间赶到预定的地点。除了行军,还要准备打仗。行军要快,途中不准掉队,要发扬阶级友爱精神,帮助病号和体弱同志背枪、背行李……。同志们齐声拥护,高呼“坚决作到!”就在这群情沸腾的时刻,连长遵照上级命令向全连庄严宣布:“我们八连,在这次行军中,担任前卫连;一排担任尖兵排,带领向导。”连长宣布完毕,刚好是清晨四点。我们全连学员心里美滋滋的,感到无上光荣,并都向一排同志投出了羡慕的眼光。这时,司号员昂首挺胸地吹起了进军号。在激昂嘹亮的军号声中,连长带领全连队伍依靠政治上坚定的意志、军事上熟练的技术和远征锻炼出来的两条腿、和一双铁脚板儿,以日行一百八十里的雄姿生龙活虎般地疾步向目的地挺进了。

这次急行军山路居多,又赶上个闷热的天气,走起路来,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下了这坡上那坡,弄得人上气不接下气,汗水一个劲儿地流。为了赶路,大家舍不得耽误半点时间,顾不上休息,有时,连擦汗也顾不上,豆粒儿大的汗珠子顺着腮帮子往下流。衣服被汗水浸透,粘在身上,鼻子、嘴干渴得像要冒烟似的。班长和身强力壮的同志,发现谁走路“差劲”了,就抢下他的枪支和行装,等看到他不会掉队了,再把枪支等还给他。尽管地面上的草刺扎破了肉皮,可谁也顾不上疼了。就这样,大家脚板上的两只草鞋,不停顿地擦过了一村又一

村。到下午太阳离山坡不高了,队伍才在一个村子停下来休息。

在休息的时候,军委刘伯承总参谋长,陈赓团长、宋任穷政委、莫文骅主任都来到了,找到当地群众进行调查研究。带路向导和当地群众都说,已经走了一百三十里了,还有五十里地。用他们的话说是一共三站路(当地称六十里为一站),已走过了两站多,还有不到一站路了。这时,我们好象松了一口气,觉得大部分的路程总算走过来了。指导员看透了我们的心思,就利用这几分钟的休息时间又作起了动员工作,还传达了刘总参谋长的指示:“前卫连还要加快速度前进!”一听到刘总参谋长的指示,大家就鼓起劲头,把带着的一顿饭两口并作一口吃掉,喝了几口凉水,就又迈着矫健的步伐继续前进了。

太阳慢慢地落坡了。晚风拂面,给人一种轻快的感觉。但是,天色渐渐地黑沉下来,这又给急行军增添了新的困难。爬了一段坡路,向导告诉我们说:“坡,是爬完了,就要下个二十多里地的坡了。”一听说要下坡了,大家都高兴起来。那知道,这下坡路太不寻常了:不但坡度大,而且路狭窄。在这星光暗淡之夜,稍一不注意,就会跌倒滚下去,大家即刻又紧张起来。这时,凭着万里长征夜行军练出来的本领,谁也不吭一声,都专心致志地迈着敏捷的步子,不停顿地下坡、下坡……。大约在十点钟左右向导开口了:“扰了(即到了)!”大家停下了脚步,朵朵心花在怒放,一百八十里的长途,被我们坚忍不拔的毅力征服了!就在这时,排长告诉我们:“上级给我们的任务是夺取金沙江两岸渡口,保证全军胜利过江,艰巨的任务还在后面,大家要马上作好过江准备!”金沙江已经横在我们面前。

连里派出的便衣侦察组已经侦得了江岸渡口敌人空虚的情况,尖兵排在一排长的带领下迅猛冲向绞车渡渡口,找到了渡江的船只。

事后,我们得悉,当我们干部团距离绞车渡渡口二百里时,在金沙江沿岸布防的敌军已经发现了我们,也考虑到了我们将要在这个渡口过江。但错误地估计了我们的行程:他们根据路程计算,我们到达绞车渡,还得两天时间,最快也得一天半时间。在这时,我们红军特别是前卫部队行军的高速度就成为取胜的决定因素了。驻在距离绞车渡渡口只有四十里的通安场街的敌军,万万没有料到,在毛主席指挥下的红军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从一百八十里开外的地方飞到了金沙江,夺得了绞车渡,乘虚过了江。

源远流长的金沙江是长江的上游。它从青海玉树县蜿蜒至四川宜宾岷江口,全长两千三百多公里。我红军渡江的绞车渡渡口属四川会理县。当我们担任前卫连的八连同志在苍茫的夜色中赶到绞车渡渡口的时候,大家一下子都怔住了。只见从那高山夹峙的狭谷之中,抛出一条白练,浪花飞溅,吼声回荡,令人想到这江中必是险滩密布,否则,这水流何能如此急湍?我们紧跟着尖兵排,在夜幕和江吼的掩护之下,舍岸登舟,急流勇进。尽管浪花打湿了衣服,船身摇晃得叫人头晕,肚子饿得咕噜噜地响,但是,一种胜利的预感在鼓舞着我们。每一个人都百倍警惕地上好了刺刀,准备好了手榴弹,以应付万一。这时,大家恨不得一步跨上江对岸。

在我们登上绞车渡北岸的时候,每个人都仔细地观察了渡口的形势。确如船夫在过江时所反映的,没有敌军主力。大家此时心情虽还有些紧张,但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深信我红军能够胜利渡过金沙江。这时,尖兵排排长立即派人押船回南岸接运后续部队过江,并宣布实行戒严。留下的同志,包围了岸上的一个敌“厘金局”(收厘金税的卡子)。厘金局那些家伙在睡梦中被叫醒后,吓的直打哆嗦。收缴了他们十多支步枪和收厘金税来的银圆数千元。当我们看到厘金局附近的小旅店里摆放着许多狮子糖的时候,肚子就格外地响起来了(这种狮子糖是用甘蔗糖作成的狮子状的大糖块,一个足有一斤重,是在云南作好经由这里往西康贩运的)。可是,我们所有的指战员,严守纪律,谁也没有动它一个。

上级首长根据厘金局头头供出的敌人天明就要来绞车渡渡口防守的情况,命令我们八连和七连赶紧整队出发,阻击敌人;命令九连暂留绞车渡担任警戒,掌管船只(又从北岸找到了几只船),接运队伍。在接受这项紧急任务时,我们听到鸡打鸣了。这时,炊事员老陈同志在辛苦的急行军之后很快地给我们烧好了一锅饭,这顿饭虽然没有什么菜,可是,我们吃起来特别香,大家一边吃一边说:“这一顿饭顶了两顿饱。”还没等撂下饭碗,值班排长就吹起了紧急集合的哨子。在队伍出发前,指导员说:“同志们!昨天一天和这一晚上全连指战员都很辛苦了!我们胜利地过了江,还要担负起更艰巨的巩固渡江成果的任务,保证我们红军大军全部胜利渡江,北上抗日。……”听了指导员的讲话以后,一种高度的革命责任感,把我们的疲劳困惫赶得无影无踪了。我们按照连长宣布的一、二、三排的次序,带着向导奔着一面大山坡出发了。

路小坡陡,加上黑沉沉的天色,每前进一步,都要花费不小的气力。当爬上二十里路的半山腰,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敌人一个营的部队迎面而来,激烈的战斗开始了。当时,敌人居高临下,兵力多我军一倍,武器也比我军的好;我军处于光秃秃的山坡下面,无一草一木可资隐蔽,地势十分不利。连长急速指挥各排散开,组成战斗队形,卧倒在斜坡上,上好刺刀,手里拿着手溜弹,固守阵地,伺机而动,敌人依仗有利地形,几次向我们冲来。待敌人冲到一定距离时,我们坚决、勇敢、沉着、敏捷地用白晃晃的刺刀和手溜弹予以猛击。就在这时,我们可爱的指导员和二排长都受了伤,另外,还伤亡四、五人。连卫生员用绷带给指导员包扎好了受伤的头部,指导员不顾伤痛坚持在阵地上,嘱咐我们:要沉着,坚决抵抗,留下一个人也不能把阵地丢掉,……。这时,敌人一看冲不下来,就集中火力射击,还从山上往下滚大石头。我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红军指战员,个个奋不顾身,顽强拚战,构成了一堵吓不倒、攻不破的铜墙铁壁。这样坚持了几个小时,团的主力陆续过了江赶了上来。在刘总参谋长的指挥下,团首长命令团的主力分几路从左右两侧协同一起冲上了山坡,把敌人赶上了山顶。这时,敌人的大部队也赶来参战了。团首长发出了冲锋的命令,敌人见我军来势凶猛,感到不妙,乃纷纷溃退。我军在追击时,缴获了敌人几门迫击炮和一些炮弹,立即架起来射击,敌人一时死伤满山遍野,总共击败敌人一个师,活捉六百多,其余狼狈逃窜。这场战斗的胜利,最后保证了中央红军毫无损失地渡过了天险金沙江。从此,我军跳出了数十万敌军围追堵截的圈子,取得了战略转移具有决定意义的胜利。

渡江战斗胜利结束的第二天,我们干部团进驻通安场街。在这里,传达了毛主席为首的中央军委对我们干部团的通令嘉奖。(一九七九年四月)